楚云胥先是微惊,而后又很快镇定下来，拍拍她的手背，低声安抚道：“夫人别急。你先告诉我，安安说的噩梦是什么。”
“安安说,她梦见自己绝食抗议之后,你我终于妥协,她如愿嫁给了柳轻萧,十里红妆人人钦羡。但是婆母并不喜欢她，柳轻萧也很快对她生出芥蒂,还纳了六个侍妾,随后更是宠妾灭妻,生生害得安安小产又病重,之后就……”
楚夫人被温言安抚之后,逐渐镇定下来，一面回忆着女儿之前说过的噩梦内容,一面简明扼要地告知楚云胥，说到最后一句，不觉眼眶渐红。
“柳轻萧纳了六个侍妾，还宠妾灭妻？”楚云胥听到这话忍不住皱起眉头，眸中闪过一丝戾气,“若是我没记错,之前安安说起要嫁给柳轻萧时，还提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允诺。”
“没错。”楚夫人颔首,而后又补充道,“若不是他这般花言巧语地允诺,安安也不至于泥足深陷,一心只想嫁给那一无所有的柳轻萧。”
世间女子多半向往这样的感情,只是真正得到的却有几个？楚云胥夫妇如此恩爱，楚家也还是有几个侍妾的，只是她们年老色衰，又没留下一子半女，便也很少出现在人前罢了。
“这柳轻萧好大的狗胆！”楚云胥面带怒色冷哼一声，随即似乎又想到什么，补充道，“既然性喜渔色，那就先让他多纳些美色入门。有句话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便让他尽快做个风流鬼吧。”
“老爷的意思是？”楚夫人闻言却有些错愕，莫非老爷也相信这个噩梦将成事实？可是，这明明只是安安的噩梦而已，至今未见端倪，如何判定那柳轻萧便是如此卑鄙无耻之人呢？
或许正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之前楚夫人听到女儿说起这噩梦时，也是下意识便信了这话，对柳轻萧的无耻之举愤恨不已；如今换作楚云胥直接将这噩梦当真时，她却觉察出几分不对来，一时便有些不安。
一切都只是安安的噩梦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若是因此而冤枉了好人，岂不可惜得很？
楚云胥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继续问道：“安安这噩梦可还有后续？”
楚夫人回过神来，看楚云胥一脸迫切的样子，便也暂时将那一丝不安抛诸脑后，直接回答道：“这柳轻萧是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
不仅害得安安芳华早逝，还为了咱们家的万贯家财而构陷楚家，为了有足够的钱财替六皇子养兵，直接将楚家抄家灭门，最终终于扶助六皇子登位，成全了他们君臣相得的美名。
只可怜我们楚家，九泉之下含冤莫白，倒是让柳轻萧赚了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头……”
说到后来，大约是对于自家惨遭横祸的愤愤然，她的情绪不自觉激动起来，下意识攥紧楚云胥的手臂，竟也似乎对这噩梦的内容深信不疑了。
“竟是如此？”楚云胥听得面色凝重，到后来时重点已经不仅仅是楚家被抄家灭门的事，而是……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问，“夫人你可记清楚了？安安说的是，柳轻萧扶助六皇子登基？日后即位的竟是六皇子？”
楚夫人听他特意强调了六皇子的身份，这才忽然明白过来，略一回想，确定并未记错之后，才颔首道：“确实如此。安安说过，她的梦中最后是六皇子登位。”
楚云胥收回手来，下意识捋了捋颔下约莫两寸长的短须，沉声道：“看来，这该是老天爷通过安安的梦来给我们示警了。”
“我之前也是这么个想法。只是，安安忽然之间性情大变，我总有些不放心……”楚夫人闻言略一迟疑，低声道，“老爷，要不要找个厉害些的大师来做做法事，去去晦气顺便招个魂？”
之前没往这方面想时，她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旦有了这个猜测，她却越来越觉得女儿像是中了邪或者是精怪附身之类的情况，不找个高人来做做法事，她还真不放心。
“咱们安安好端端的，做什么法事？”楚云胥闻言却瞪了她一眼，看她疑惑而又不自觉委屈的样子，一时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莫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驱邪、捉鬼之类的，都是些江湖骗子！安安好端端的呢，你这个做娘的怎么偏生要往坏处想？”
“可是，这么奇怪的噩梦，老爷你不觉得可疑吗？”楚夫人听到这话，仍是有些迟疑，
“柳轻萧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寒门书生，无权无势无钱财的，怎么能与当朝皇子结交？而他一个未经世事的穷酸书生，又是如何得到六皇子的信任，竟能够暗中提供钱财给六皇子养兵？”最重要的是，她之前那个异想天开的猜测……
“夫人，你在这里胡思乱想一顿瞎猜，并不能得出什么结论。”楚云胥看她满脸纠结犹豫的样子，依稀还能看出旧日的出色风姿，不由心上一暖，淡淡笑道，“你若当真想知晓那噩梦是真是假，直接去问安安不就行了？”
楚夫人闻言却是愈发迟疑了：“可是……安安虽然单纯却也敏感，她会看出我的怀疑……若她真是安安，肯定会难受的。”
“夫人，你还是没弄清楚为夫的意思。”楚云胥叹了口气，继续提醒道，“你只需告诉她，你相信那个噩梦是老天爷的示警，所以咱们楚家要多做防范、未雨绸缪。再叫安安告诉你详细的时间，尤其是最近几日将要发生的事情，若是都能一一对上，那是真是假还需怀疑吗？”
楚夫人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一时也是松了口气。她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额头，无奈笑道：“瞧我，这也是老糊涂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全都搅合在一块，闹得我都心思混乱了。”
“夫人辛苦了。”楚云胥倒是没有笑话她，反而郑重地道，“这几日来府中诸事繁乱，闹得夫人不太安宁，一时想不通透也是理所当然。过几日，待安安全好了之后，夫人不若带安安和玥儿一同去慈源寺进香，顺便松快一下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这几日总督府事务繁多，为夫却是不便于奉陪了。”
“也好，我便带安安和玥儿一同去慈源寺进香。老爷既不方便，便叫行儿同去便是。”楚夫人闻言颔首应下，随后又殷殷切切地道，“老爷也要注意身体，莫要太过耗费心神。明日我再让人熬些益气汤送过去，老爷一定要记得喝。”
“好。”面对楚夫人的关切，楚云胥态度温和地应下，随即又似乎想起什么，蹙眉道，“夫人可要记住，兹事体大，此事不得外泄，连行儿与玥儿也暂时莫要透露分毫。”
“老爷的意思我明白。”楚夫人微愣后便明白过来，颔首道，“此等机密之事，自然越少人知晓越好。”她知晓楚云胥的意思，这个噩梦若只是柳轻萧的忘恩负义、狼子野心也就罢了，偏偏还涉及到未来的皇位归属，这话决不能从楚家人口中传出！
这种事情，只要漏个口风，便会招来无数闻腥而来的苍蝇，稍有不慎便会给楚家招来灭顶之灾！至于这位六皇子究竟是不是楚家之敌，那却要走一步算一步了。
楚云胥满意地颔首，正要再说，却见外头走进来一个稳重老成的侍女，事关重大，他自是绝口不提。那侍女恭敬地福身一礼，提醒道：“老爷，夫人，该用饭了。”
楚夫人这才发觉二人叙话已用了不少时间，连忙吩咐道：“快传饭吧。”顿了顿，她又加上一句，“将二爷和二姑娘、三姑娘都请来正院一起用饭，就说我与老爷有事要说。”
“是。”那侍女应声而去，自始至终都低眉顺眼、态度恭敬得很。
楚夫人再回头时，却见楚云胥怔怔地看着那侍女离去的背影，似乎有些恍神。
她皱起眉头，再一想那侍女眉清目秀、身姿袅娜，虽低眉顺眼卑躬屈膝，却仿佛多了一分优雅从容的姿态，便忍不住攥住了楚云胥的手臂，低声嗔道：“老爷这是看上清霜了？”
“她叫清霜？”楚云胥却不答反问，收回视线时，眼中便带了几分若有所思。
楚夫人看他依然神思不属，一时心下酸涩，语气也变得古怪起来：“没错，便是‘明月浮空、清霜堕地’的清霜。清霜素来安守本分、循规蹈矩，老爷倒是眼光不错……”
楚云胥这才察觉到她那嗔怪之色，回想她方才的话，不由失笑道：“夫人误会了，为夫并未看上这清霜，只是……这清霜似乎有些眼熟。”
“清霜就在正院伺候，老爷经常来来去去，不眼熟才怪呢。”楚夫人只当他是巧言诡辩，一时越发酸闷，不由瞪了他一眼，嗔道，“老爷便是要找借口也要找个好一点的，那么容易拆穿，岂不没了意趣。”
“夫人当真误会了。”楚云胥见状忍不住无奈地苦笑，反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对夫人绝无二心，这么些年了，夫人难道还信不过我？”
楚夫人怔了怔，回想半天也没找到有力的反驳之处，只能怏怏地道：“那好吧，你说说看，为什么要盯着清霜看？”
楚云胥见她冷静下来，这才开口道：“这个清霜有些可疑。我恍惚觉得，似乎在汪家还是刘家见过。”
楚夫人闻言，下意识摇头道：“不可能啊，清霜在正院伺候也有五六年了，无亲无故的，与汪家、刘家更是没有半点联系，我也很少带她出门，你怎么可能在其他地方见过？”
“或许是我认错了吧。”楚云胥见她信誓旦旦的样子，一时也不愿与她争辩这事，便也暂时作罢。至于这其中是否另有蹊跷，他自会让人去查探一番。
楚夫人皱着眉头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爹，娘……”娇软甜脆的声音叫人不自觉心头一软。
她下意识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抬眸看去，果然便看到幼女楚书瑶一身粉嫩秀美的妃色对襟广袖长裙，款款而来步步生莲，果然不愧那外人追捧的江南第一美人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