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亲王府。

    如今掌管王府中馈的是得宠又诞下穆王长子的杜侧妃,这次下帖子邀请沈曦瑶上门的也是她。收到沈曦瑶的回帖后，杜侧妃便早早地安排了府中的大小诸事，又将夏侧妃招来作陪。

    虽然夏侧妃并不想掺和这事，以才五个月大的孪生子需要照顾而回绝,但杜侧妃特意却表示可以将两个婴孩一同带来,自有乳娘、侍女照应,夏侧妃只能退让一步,答应作陪，却将襁褓中的两个孩子留在了所住的暖云居。

    穆王尚未下朝,杜侧妃却早早地梳妆打扮,穿了一身银红色齐腰襦裙,外披浅色半臂,腰间垂挂了一枚羊脂玉,看起来明艳而矜贵。

    如云的乌发高高绾成椎髻，左侧插了一支金累丝红宝石孔雀簪,右鬓则戴了一朵娇艳的粉色芍药，衬得整张脸越发明艳动人。

    虽然她似乎极力想要表现得端庄贵气，但是这一身装扮却适得其反，因为气质的原因，更是明晃晃地昭示其“宠妃”的身份。

    “彩音,你说我好看不？”望着铜镜中映出的那张脸,杜如心怔怔地失神片刻，突然开口问。

    贴身伺候的侍女彩音连忙笑着确认：“侧妃当然好看。跟着侧妃那么久,奴婢就没见过比侧妃更好看的人了。”

    “怎么会呢,世上比我好看的人多得是,彩音你只是所见太少而已。我只是个侧妃,妻妾有别,许多正室夫人都看不起我，许多宴会也不会请我，递个拜帖都要低声下气……”杜如心说到这里，似乎回忆起什么，语声渐淡，有些索然无味。

    彩音见状连忙劝道：“侧妃别见气，不必和那些眼皮子浅的愚妇斤斤计较。如今府上没有王妃，王爷也没有娶继妃的意思，侧妃如此得宠，又生下了大公子，若是再努力一番，说不定就要被扶正了。”

    “扶正？”杜如心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王妃过世已经一年多了，即便王爷想守妻孝，也该结束了。可是，迄今为止，王爷都没提出过扶正之事，恐怕根本没这个想法。再说，我也不敢痴心妄想啊……一旦存了妄念，若是期盼落空，失望也更甚。”

    “侧妃别这么说，王爷那么宠爱侧妃，那么喜欢大公子，肯定不会让侧妃受委屈的。”彩音有些心疼地看着她，颇有些愤愤地替她抱不平，“更何况，明明侧妃与王爷相识更早，若不是王妃突然被赐婚，说不定就……”

    “你快别胡说了！我只是一个五品知州之女，哪里比得上王妃？那可是堂堂正二品骠骑将军嫡女，这样的女子才有资格做王妃……”杜如心连忙低斥了一句，随即又忍不住苦笑连连，

    “我只是替我儿委屈，他是王爷的长子，却不是嫡子。若是王妃生下孩子，良儿作为庶长子，该如何自处？”

    “若是侧妃能够扶正，大公子不就成了嫡长子……”彩音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即赶紧捂嘴，有些惊恐地四下扫视一圈，见无人注意，这才敛衽一礼，认错道，“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妄言的，还请侧妃恕罪。”

    “你跟了我七八年，性子还是这样。”杜如心摇头叹气，倒是没多作计较，转而又提起另一个话题，“今日要上门的沈娘子……不，应该说端王妃，待字闺中时可是有‘江北第一美人’之称，也不知到底有多美，才能让那些好事之徒如此追捧……”

    彩音这才知晓杜侧妃为何如此反常，只是没见到人，她也不可能做出判断，只是觉得那“第一美人”的名号也太夸张，便劝道：“侧妃何必担忧，端王妃再怎么美，也只是端王妃而已。即便要担心，也是未来的端王侧妃去担心啊，与侧妃并无干系，何须杞人忧天？”

    杜如心愣了一下，随即似乎想通了什么，摇头叹道：“你说得对。端王妃再美，也与穆王无关，是我当局者迷了，竟还不如你看得清楚。”世间女子多半执着于皮相之美，毕竟世人爱美、男子好色，又有色衰而爱驰之说，她也是一时入了魔障。

    杜如心想通之后，便也不再蹙眉担忧，释然开怀后，吩咐道：“罢了，不提这些，先用些早膳，待会儿还要接待客人呢。”

    “是。”彩音见她展颜，不由松了口气，连忙应命退下，去吩咐传膳了。

    用过早膳后不久，门房那边传来消息说端王妃到了。

    杜如心想着自己的身份，到底不敢真做出多逾矩的行为，免得将人惹怒之后、对方直接打道回府。毕竟世家出身好面子的实在不少，他们也有这样的底气，即便是为了穆王的名声，她也不敢在规矩方面得罪沈家和端王府。吩咐人去通知暖云居的夏侧妃后，便起身去二门迎接。

    杜如心之前还在彩音的劝导中放下担忧，这会儿当真见到端王妃时，却再次提起了心。

    端王妃是个极美的女子。

    不但容貌极美，就连气质也是独一无二的特殊，很容易吸引人的视线，且叫人第一时间注意的是她的气质，而非她的美貌。

    尤其难得的是，这种美并不妖艳娇娆，也并不非常耀目，更不会气势凌人，却给人一种高贵优雅的感受，带着说不出的淡定从容，仿佛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

    面对这样出色的一个女子，单单针对那样的外貌与气度，杜如心甚至无法生出嫉妒之心。

    这就是世家出身的贵女吗？杜如心失神了片刻。

    她之前见过的所有女子，无论是同样世家女出身的其他几位贵女，还是皇家出身的几位长公主，单论气度似乎都比不上这位端王妃。

    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端王妃出阁前被奉为“江北第一美人”并非虚传，也不仅仅是好事之徒为了讨好沈家而弄出来的噱头。

    “奴婢见过端王妃！”“拜见端王妃！”身后骤然有声音响起，却是早早回神的侍女婆子们赶紧行礼拜安。虽然端王妃只是客人，但是王妃毕竟身份高贵，与杜侧妃这样的侧妃却是不同的。

    杜如心被惊醒过来，想起自己今日的盛装打扮，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枉费她今日还想着穿得隆重有气势一点，免得被端王妃压住了风头，没想到一见面就看得失神，如此失礼的行为，根本不用什么气势，她已是低了一头。

    “妾身见过端王妃。”想归想，杜如心还是不肯继续失礼的，便卯足了精神，力求行礼的姿势仪态做到最好，免得被人看轻。

    “杜侧妃请起。我今日是客，何须主人家如此多礼？”端王妃的态度还挺和悦，但是也并没有避开这一礼，杜如心不免庆幸，却也有些失望。

    依言起身之后，她便开口客气了两句：“今日端王妃肯拨冗前来，实在令人意外却又惊喜。妾身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不爱拐弯抹角，因此也招了不少人的厌恶。

    今日且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我一时嘴快得罪了端王妃，还请直言便是，莫要憋在心里平白生闷气，也让我知晓自己何处犯了忌讳。”

    “侧妃说笑了，我既然是上门做客的，哪里敢去指摘主人家的言行。”端王妃的语气还算和悦，话中含义却不知是客气还是嘲讽。

    杜如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对方这一句话不软不硬的，却把她的客套给堵了回去，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表面那么容易接近？又或者，这就是世家贵女一贯的态度，因为她们只是初次见面，并不相熟，这是对事不对人？

    思来想去杜如心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应对方法，只能干巴巴地几句话把人请进二门，而后带她去待客的正堂入座。

    同样盛装打扮的夏侧妃就在正堂门口等候，见到二人过来时，笑盈盈地上前见礼，语声娇软却不甜腻，合身的齐胸襦裙显出玲珑的身段，襦裙颜色是娇嫩的鹅黄夹杂着清透的水绿，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夏侧妃闺名夏暖月，暖云居牌匾上的“暖”字便是取自她的名字，杜如心的如意居也是如此。

    看到端王妃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变化，杜如心莫名松了口气。

    看来端王妃并没有特意针对她，或许只是自幼便习惯了这样对人待事的态度罢了，毕竟世家贵女似乎都这样，显得比较有城府，不会太直白轻率，她不需要想太多。

    至于今日打扮得很是清透水灵、自有一番独特风姿的夏暖月……明明见多识广的王爷都会对她另眼相待，端王妃却完全无动于衷，或许是因为她自身更为出众，所以并不觉得稀奇？

    三人各自入座后，杜如心便把话题引到了夏暖月身上，说起了刚刚出生不久的孪生子。毕竟她与夏暖月都是初次与端王妃见面，刚刚还碰了钉子，其他的话题不好找，说说孩子总是没问题的。

    夏暖月先是皱眉，并不喜欢她在外人面前直接说起孪生子如何——即便端王与穆王是兄弟，端王妃却是初次见面而已。不过想起两个孩子稚嫩的小脸时，她的神情却变得柔和愉悦不少，想了想，她便顺势开口讲了讲两个孩子的事。

    虽然她讲的都是些琐碎小事，但是她却并没有一带而过，反而特意为端王妃提起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而且说着说着，她又说起了怀胎时的一些忌讳，仿佛之前的不乐意根本不存在。

    她们二人却是不知，前来做客的端王妃虽然表面上很耐心地听她絮叨，暗地里却止不住冷笑。

    谁会知晓，这么两个温文有礼、人畜无害的女子，内里竟然如此不堪？

    一个骄横跋扈、仗势欺人，记忆中曾经不止一次羞辱过沈曦瑶，让她伤心难堪、郁结于心；

    一个心狠手辣、自私自利，为了自己与儿子的地位稳固，直接毒死了沈曦瑶，还唆使穆亲王败坏她死后的名声！甚至穆亲王的元配王妃之死也与她们脱不了干系！

    幸好，她这次来并不是为了与二人交好的，而是准备开始实施自己报复穆亲王府的计划的。

    当然，这次到穆王府也只是跨出了第一步，后续的事情，还要看先穆王妃的父亲，骠骑将军周陵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