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碗里的面都尝完了，也没觉出来到底有味儿没味儿。

    我看向路一白的碗里——干干净净，连一滴汤都不剩了。

    我非常后悔没有多挑几筷子出来。

    路一白见我这副模样，也看出了我还想再要。

    他尴尬道：“最后一包了。”

    我相当气愤，质问道：“你不是说你养我吗？”

    他还反驳我：“你不是说你不吃人类的食物吗？我还以为你好养活呢。”

    敢情他拿我当宠物呢。

    “哼，怪不得带我回家那么爽快！原来是觉得我好养活！”

    “我不是……”

    眼看着他落了下风，我正要乘胜追击，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不好！

    我感觉肠子一阵痉挛，胀气越来越明显。

    我担心放出什么对人类有害的气体，要是把路一白给毒死，我罪过就大了！

    无常跟我说过的，杀人可是要进地狱的。

    我赶紧起身跑到卧室，把自己锁了起来。

    透过门，我看到路一白神情紧张地从沙发上爬起，往这边挪了过来。

    此刻我正贴着窗户，屁股朝着外面。

    这个行为太过令鬼羞耻，我是绝对不能让路一白看到的。

    于是我朝他吼道：“你别过来！”

    路一白闻言，顿住了动作。他转过身背靠着门，慢慢坐了下来。

    这个背影和昨天晚上的一样落寞。

    情绪透过门缝飘了过来。

    虽然目的达到了，但我吃在嘴里，却很不是滋味。

    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小鬼，你知道我昨晚上为什么想去死吗？”

    其实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就像我一样。

    于是我出声答道：“不知道。”

    路一白说：“就在昨天早上，我的公司破产跑路了，拖欠我的工资还没打下来，辛辛苦苦做的程序也全都白费。我打电话向我交往了四年的女朋友诉苦，结果她也跟我分手了。”

    我记得昨天是他的生日。

    简直太惨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想了半天，只想到一个词：“节哀……”

    他啼笑皆非：“你还真是会安慰人。”

    他忽然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我猜他是擦了把眼泪。

    路一白缓缓说道：“我本来……家庭很幸福，成绩也不错，日子过得还算舒坦。直到我十一岁的时候……”

    他话语中带上了哽咽：“那年，我爸妈在外地出差，突发车祸，都死了。呵，果然……天灾终究是躲不过的……”

    但……你还活着，真真切切地活着。

    我安慰他：“但你是幸运的。”

    结果不安慰还好，一安慰，他的负面情绪反而更重了。

    “幸运？”

    他声泪俱下：“当初政府给我的临时住所被人抽烟引燃，顺道带走了我好不容易筹到的学费。自学三年考上了专科，结果大三被室友带进了传销，工作也没了着落！跑了一年外卖，结果淋雨发了场高烧，把钱都搭了进去，赊账买的电瓶车也被偷了！熬到现在，好不容易进了公司，结果老板还跑路了！”

    他放开声哭了起来：“啊——！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求死，结果还被一个鬼给救了！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他将后脑勺咣咣地往门上砸，越砸越起劲。

    “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去做鬼！”

    我忍着一肚子的不适挪到门后，喊他：“路一白。”

    他转过头来，我见他已是涕泗横流。

    他问我：“小鬼，你说，做鬼是不是比做人舒坦！做人真的太苦了啊！”

    我叹了口气，告诉他：“只有执念深重的人死后才会成为鬼。执念越深，道行越高，留得越久。”

    听我这么说，路一白猛地呛了一下，哭声顿时噎在了喉咙里。

    看过这么多年的死人，我也是知道一些的。

    “每个人在死后都会变成亡灵，然后离开自己的身体。它们看得见、听得见，但却什么也不能做，也哪里都去不了，只能被圈在自己死去的地方，等着无常来接他们。”

    他愣愣地问我：“这些亡灵都会心甘情愿地离开吗？”

    我回答：“大多数人都会留恋人世，只有很少数的人能够平静地走上黄泉道。”

    他忽然振奋了精神，直起身子问我：“那是不是还有很多亡灵留在人间，就像你一样？”

    “不。”

    我摇头道：“无常有一把锁魂钩，能勾住亡灵，把他们强行拖上黄泉道。”

    他被我的回答定住了。

    我转过身去，像他一样，将后背靠在门上，问他：“路一白，你知道真正的鬼是什么吗？”

    他也倾听起了我的故事：“不知道。”

    我告诉他：“它们是不愿往生的亡灵。如果一只亡灵的怨气和执念足够强大，它就可以躲过无常的钩子，在人间徘徊。”

    他贴近了这扇门：“可是你没有怨气，不像鬼。”

    我感受到灼热的气息透过门传了过来，赶紧往后撤开了。

    我苦笑道：“我连鬼都算不上，因为我没有命根，生死簿上没有我的名字。鬼是不愿往生，而我，是不得往生……”

    ……

    他终于不再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之中了，因为他发现我也很可怜。

    他问我：“那这世上有这么多求而不得和含恨而终的人，应该也有很多鬼才是。”

    我说：“这世间有黑就有白，有阴就有阳。有鬼，自然就会有抓鬼的。”

    路一白问：“谁会去抓？”

    “也许是人间的鬼师，也许是冥界的鬼官。”

    我想起伤心事，不禁凝噎：“我被抓过好几次，每次都被丢在半路。因为我上不了黄泉道。”

    路一白忽然与我惺惺相惜起来：“原来你也命苦。”

    我又叹了一口气：“鬼会被生前的执念所困，日复一日，面目全非。就像水鬼永远离不开它被淹死的那片水域，饿死鬼每天都在寻找食物的路上。它们不是不能走，而是不愿走。”

    我转过身去，隔着门对他说：“所以路一白，你千万别做鬼。”

    他愣着没说话，似乎被我给说动了。

    我赶紧趁热打铁，诚心诚意地劝道：“因为你的执念大概率会让你做个倒霉鬼。这种鬼在鬼界的地位是最低的，会受到其他鬼的欺负。”

    怕他不信，我还搬出自己的见闻来规劝道：“我上次就碰到一个倒霉鬼，被水鬼拖到了水下当出气筒，然后被一个鬼官给一锅端了——”

    路一白打断了我的话：“我头疼，先睡了。你自由活动。”

    什么？这就结束了？我正讲得起劲呢。

    我挽留道：“诶你别走啊，今晚不是畅谈会吗？”

    他充耳不闻，拖着两条伤腿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房门口。

    真是的，我话都还没说完。

    那次被一锅端走的还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