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山村，山神庙外。

    不算明亮的月光洒落在山神庙前，寒冷的山风不合时宜的吹过，带来一种诡异的战栗感。

    阿驴一路狂奔，驮着李双全和曲如意一骑绝尘，最后停在了山神庙前。

    阿驴毕竟也是类似于秽神造物的存在，本身又是驴子，真要跑起来速度自然相当之快。

    那些尧山村的村民们，单凭两条腿想要追上阿驴，显然是不可能的。

    唯一有可能追上阿驴的天师，也因为过早的化身秽傀，导致后续力量无以为继，被吸收回了小苍天之内。

    曲如意搀扶着李双全从驴背上下来。

    转头看了看身后好像没有人追上，曲如意松了口气，笑着对李双全说道：“真是不容易！”

    “我都已经不记得尝试了多少次了，终于逃出来了。”

    “二百一十七次。”

    李双全立刻说道。

    不知为何，

    李双全的脸上，此时却没有多少笑容。

    他望着曲如意，眼神中甚至带着淡淡的感伤。

    “我记得我们之间的每一次重生，每一次经历。”

    曲如意看着他这副表情，眉头微皱，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有点难过。”

    李双全声音也很轻。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像是耳语，

    一个是心怀心事，

    一个，则是看出对方有心事。

    李双全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又说道：“为我们的分别感到难过。”

    二百多次的死亡循环，让这个之前看上去傻憨憨的李双全，也蜕变的和当初大不相同。

    他变得成熟了很多，冷静了很多。

    但也变得，多愁善感了很多。

    “其实从一开始我心里就很清楚，我们……终会分别。”

    李双全望着曲如意：“就像是你说的，我只是一个愿望的化身。”

    “你所期待的，不是‘我’恢复正常。”

    “而是想让‘他’回来，不是吗？”

    李双全这一句话，就让曲如意哽住了。

    她没想到，眼前这个憨憨的李双全会这样想。

    “可你们……”

    她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可我们本就是一个人，我知道的。”

    李双全接着曲如意的话说道。

    他的嘴角微微弯起，“但，我的记忆里可没有他啊。”

    “……”

    “我脑海中，关于一切的记忆其实都很模糊，我能清楚记得的，就只有你。”

    “我只记得，我是尧山村的百姓，你是我的青梅竹马。”

    “我们说好了，待我金榜题名，就将你迎娶过门，而今天，本该是我大喜的日子。”

    “……二百一十七次死亡与重生，我想的从不是让‘我’变得正常。”

    “因为我一直觉得，我很正常。”

    “我只是想完成你的愿望，想……让你平安无事。”

    “现在，你的愿望达成了，”

    “那我，应该也该离开了吧。”

    李双全说着，

    抬眼看向了一旁的山神庙。

    望着那座月光下的庙宇，他的眼神渐渐迷茫。

    眼角，也有淡淡的泪痕划过。

    从一开始，曲如意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他时，他就明白，

    他越是去帮曲如意，就是越是加快他自己的“消亡”。

    但他明明知道，

    却还不遗余力的，一次次的帮助着曲如意。

    如果说，曲如意是想让李双全恢复记忆，恢复正常。

    那现在这个李双全想的，就是让曲如意愿望成真。

    哪怕，

    他自己会消失。

    曲如意开口，想说些什么，

    可山神庙前的李双全，却已经倒了下去。

    ……

    尧山村这座安静的小山村里，今天难得迎来了锣鼓捶打。

    天空中艳阳高照，晴朗的天空下，骑着高头大马的状元郎回了村子里。

    他催马向前，周遭欢庆的百姓们一声声高呼着，庆祝着他们村子，终于出了一位显贵。

    状元郎没有急着往自家赶去。

    马上的他急切地去往村子里另一户人家，

    那里，有他好久好久之前就想见的人。

    “喂，你们不许欺负他！他是我罩着的人！”

    “什么书呆子，人家是读书人，再敢说他，我就揍你们！”

    “小李子，你别整天闷在家里看书了，我带你出去玩吧。”

    “看！我给你买的墨，你不是说你墨用完了吗……啊，我砍柴攒钱买的，人家店家说是好墨，我存了好久的钱嘞！诶，你哭什么？”

    “这么晚了就别看书了，好好休息呗，不许累到自己，听到没有！”

    “快来快来，躺在这里看星星特别舒服。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小子和我还分什么彼此嘛。”

    “……听说你要去赶考了，我给你缝了件衣服，你可别嫌丑呀……不许笑话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要考多久……”

    “中了就娶我，这可是你说的！那你要是真考中了，第一个就得回来见我，听到没有！”

    “一路顺风，就，就算考不上，我也会等你回来的……”

    从十几年前，刚和那个小丫头认识开始，一幕幕的往事在他眼前回放着。

    他觉得，他的记忆之中有很多事情都变得特别模糊，

    但和她有关的一切，都格外清晰。

    十年寒窗，十年苦读。

    他为的不仅是自己，更是丫头那一句“也想穿凤冠霞帔”。

    他知道自己懦弱，胆小，配不上丫头，便拼了命的学，拼了命的往上冲。

    高中状元，他冒死谢绝了皇帝的赐婚，回到了他的老家。

    他好想见那个人，

    而此时，他看到那人，也在朝着他跑来。

    粗布移山沾染着油烟和泥土，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汗水和污渍。

    她提着裙摆快步跑来，以往那个爬山上树都易如反掌的女孩，这一路却跑得跌跌撞撞，三四次踉跄。

    姑娘远远地看见了人高马大的状元，

    状元也一眼看到了人群外的姑娘，

    他下了马，姑娘也挤开人群。

    她扑进了他的怀里，他也搂住了他。

    “我回来了，”

    “我们，成亲吧……”

    婚事举办的好快，一大早，姑娘就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穿上了那身凤冠霞帔。

    状元好几次想去看姑娘，都被村里其他百姓拦下来。

    他只好手足无措的等着，等到迎亲的队伍在村里绕了一周又一周，

    等到那大红花轿，抬到他家门口。

    那穿着红裙的人儿盖着盖头走下轿子，被喜婆搀扶着走来了装点得红火喜庆的小院。

    终于，伴随着那一声吉时已到，他终是听到了他梦寐以求好久的，那声“一拜天地”。

    三拜过后，他揭下了姑娘头上的红盖头。

    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面容，牵动着他脑海中无数的记忆。

    外面锣鼓喧天，周遭人人欢呼，

    状元搂住姑娘，

    他已经想起了很多事，

    他知道现在这只是一个梦，知道这只是他的奢望，

    知道现在外面污秽横行，知道他是降神司的少卿，

    知道他和眼前的姑娘恐怕很难过上这梦中的日子，知道一切，皆是虚妄。

    但他仍将头埋在姑娘的发间，轻轻开口，说着那句他早便想说的话：

    “如意，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