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骚乱直到朝廷的援军到来才平息。

    最终平民伤了上百人，当场死亡的也有二十人，还有许多身受重伤，恐怕熬不过去。

    举报薪王造反的游行队伍全部抓了，真正江湖人却只抓住了一半。毕竟都是高手，趁着混乱的局面施展轻功就上了房顶，不一会儿就跑掉了。

    关山虽然已经马上发出通缉令，但估计根本抓不住。

    出了人命，而且还是二十多条人命，这事已经不是他一个捕快可以解决的了，甚至京兆尹都无法将事件平息，只能按章办事，将这事上报朝廷。

    第二天的早朝，早就知晓情况的钟显龙满脸阴沉，朝堂大臣们也是噤若寒蝉，一个个都不敢说话。

    骚乱造成的死亡本身不算什么大问题，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就是了。真正的麻烦是印发骚乱的原因，关于那位王爷造反的事。

    薪王这个名字实在太过敏感，皇帝不开口，谁也不敢提。

    钟显龙环视一周，原以为会看到某些对钟阳明心怀不满的大臣跳出来说话，谁想到最先站出来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四皇子直接出列，规规矩矩地说：“儿臣有本要奏。”

    钟显龙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对这个老四非常失望，别人都不敢跳出来说话，那自然是因为此事太过敏感，一般人都不想惹上麻烦，你一个皇子跳出来当出头鸟？

    钟显龙不介意这些儿子们各处手段争夺皇位，这本来就是皇室子弟必经的过程，但他真不希望有个儿子是因为太过愚蠢而死的。

    而四皇子一直以来的表现就是蠢到令人绝望。

    但规矩都已经定好了，钟显龙也只能让这些儿子们自由发挥了。

    钟显龙沉声说：“所奏何事？”

    四皇子恭敬地说：“父皇，儿臣听闻昨日的骚乱，原因是有人状告六弟私铸兵甲造反。六弟贵为薪王，乃是我等皇子的表率，此事事关重大，需要尽快查明真相，还六弟一个清白。”

    听到四皇子这番有条有理的话，钟显龙稍稍有些意外，这小子难道专门找人帮他想的说辞？

    虽然直接将事情挑明还是有点鲁莽，但已经比他之前的表现好得多了。

    三皇子也出列，对皇帝说：“父皇，四弟说得在理，此事如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六弟乃是我大乾英雄，他的名声与大乾密切相关，不可拖延，理应马上查清。”

    钟显龙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转向另一个皇子。

    除了钟阳明远在玄虚山，所有成年的皇子都有资格参加早朝。现在三皇子，四皇子都已经开口，就剩下的最后一个了。

    五皇子钟阳乐发现父亲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有些紧张。往日他就是个小透明，从来不会对朝堂之事发表意见。但自从春狩之后，五皇子的地位就变了，已经有官员开始转为支持他。

    不管多老实的人，只要踏入这场龙椅之争，就再也没有退让的可能。

    五皇子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出，用有点颤抖的声音说：“父皇，儿臣也觉得，此事需要尽快查清。”

    这番话内容完全重复了另外两位兄弟的意思，跟“俺也一样”四个字没什么区别。对于一个竞争龙椅的皇子来说，这样的表现就有点令人失望了，但钟显龙却没有失望，因为他知道对于老五来说能在朝堂上完整说出一句话已经是难得的进步。

    “好，既然朕的儿子们都说要彻查，那便今天将事情都查清楚。他们不是说要告御状么，就给他们这个机会。”

    钟显龙给王默一个眼神，这位总管太监便高声说：“宣陈实，丁永福，宁正青上殿。”

    不一会儿，两老一少三个草民被带到了大殿之上。

    三人慌慌张张地磕头高呼万岁，然后便趴在地上不敢起来。

    钟显龙也懒得跟他们说平身，只是刚上任的京兆尹张子平说：“张爱卿，这大殿便是公堂，审案之事，就由你来了。来人，给张爱卿搬套桌椅来，让他在这里升堂。”

    钟显龙这番话虽然不合规矩，但张子平哪里敢说半句不行，连忙磕了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搬来的桌椅上。

    下意识想要抓惊堂木，但没等举起来就反应过来，这里可不是真的公堂，这一板子拍下去，吓唬的可不仅仅是那三个草民，还有朝堂诸公和皇帝。

    惊堂木不能用，甚至声音也不能太大。

    张子平有最温柔的语气，对跪在大殿上的三人说：“陈实，丁永福，宁正青，你们三人都曾经是将作监的工匠，是否属实？”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回大人，属实。”

    张子平又问：“那你们为何会离开将作监，到了薪王的领地做事？从实招来。”

    这一次，便只有宁正青一人回答了。

    “回大人，是薪王当日到将作监邀请我等前往玄虚山，为他打造各种器具。起初，我等以为只是寻常的铸造，直到去了山城，才发现薪王要我们打造的竟然是步人甲和各种兵器。”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官员都忍不住发出各种声音。

    步人甲这个名字太敏感了，前不久冀州总督才因为私藏步人甲定了造反的罪名。如果宁正青说的是真的，那薪王这造反罪名就证据确凿了。

    张子平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他知道现在事情到了关键的时候。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引导宁正青将更多细节说出来，坐实薪王谋反的罪名，第二个则是从各种细节推翻宁正青的口供，帮助薪王脱罪。

    不管事实如何，他张子平必须选一条路，只是张子平不知道那条路后面是绝路。

    张子平悄悄看了一眼皇帝，没看出他有什么表情，又看了看朝堂上其他同僚的表情，很快就心中有数。

    这一次，他抓起惊堂木，轻轻地拍了一下，然后说：“宁正青，你可知道谋反之罪有多严重，你若是诬告，那将是诛九族的下场。”

    宁正青连忙说：“大人明鉴，草民句句属实，薪王找我们去工坊做事，确实是在打造步人甲与兵刃。”

    张子平紧接着问：“好，就当伱说的是事实，那本官问你，你为何在此？”

    宁正青愣了一下，疑惑地说：“大人，草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张子平继续说：“本官是问你，为何你能离开玄虚山来到京城告御状？据本官所知，你之前离开京城时拖家带口，如今回来还是拖家带口。你们这些将作监的工匠，哪个不是家大业大，加起来数十人口。

    “本官问你，若是薪王造反，怎么可能让你带着家人离开？”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了张子平的立场了。

    他站在薪王这边。

    这并不算太出乎意料，毕竟他们都听说了，宁正青早就在京兆府告过状，后来被人压下去了。压下去的是谁，自然就是这位京兆尹。

    虽然都知道张子平选了支持薪王的立场，但他这番话也合情合理，总不能是宁正青带着家人杀出玄虚山的吧。

    宁正青连忙说：“大人明鉴，是薪王放我们离开的。”

    宁正青这话说完，朝堂上便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子平马上说：“大胆刁民，诬告也要有个限度，你莫非以为本官和诸位大人都是傻子？薪王要是造反，还会主动将你放了，还是说，你宁正青有本事逼着薪王妥协放人？”

    这话说完，朝堂百官笑得更大声了。

    薪王可是真正的万夫不当之勇，宁正青这种老匠人拿锤子跟薪王拼命啊？别说带着家人杀出来，宁正青能站在这里都是奇迹了。

    宁正青连忙说：“千真万确，薪王在工坊之中打压我等将作监出身的工匠，不仅如此，薪王还下令将我们所有人都打了三十杖，然后将我们赶了出来。”

    张子平冷笑一声，继续说：“原来如此，宁正青，你们与薪王结下仇怨，所以才到京城这里告御状，对不对？”

    宁正青激动地说：“大人，我说的都是实话。那薪王无比嚣张，说随便让我们去京城告状，他是有恃无恐。”

    张子平已经懒得再跟他说话，直接站起来，对皇帝说：“陛下，下官以为，宁正青等人与薪王结怨，他们的口供不能作数。除非有人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据，否则只凭三人的口供，不能认定薪王谋反。”

    这番话算是说得滴水不漏了，张子平也每一口咬定是宁正青诬陷，只说三人跟薪王有私人恩怨，所以口供不作数。这番判断完全符合逻辑，也完全符合大乾律法。

    不愧是能当京兆尹的人，就算他选好了立场，依旧能够做得滴水不漏。

    钟显龙没有说话，只是望向自己的三个儿子。

    “老三，老四，老五，你们是支持要查清真相的，如今听了证人供词，你们认为如何？”

    钟显龙话音刚落，四皇子连忙站出来说：“父皇，儿臣认为六弟无罪，他怎么可能会造反，必定是这些刁民诬告。”

    这一次，钟显龙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原以为四皇子会站在宁正青哪一边，哪怕胡搅蛮缠也要给钟阳明定罪，这才符合他的性格。谁能想到，四皇子竟然站在钟阳明这边。

    钟显龙很意外，但也很欣慰，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虽然钟显龙觉得是有高人指点过四皇子，但这无所谓。就像是五皇子之前提出分配映日镜播放时长的建议，这肯定也不是他自己想出来，而是别人教他的。

    对于皇子来说，愿意纳谏也是一项本事，知人善任也是本事，能够得到聪明人的支持正是皇帝的基本才能。

    不仅仅是钟显龙震惊，三皇子更是控制不住表情，忍不住看了四皇子一眼。但他也只能连忙跟上，一副为兄弟打抱不平的样子。

    “父皇，儿臣也认为六弟不可能造反。”

    这话是真心的，三皇子很确定，这世上谁都可以造反，甚至钟显龙自己都可能造自己的反，只有这个老六不会造反。从来只听过皇帝去求仙求长生，谁听过神仙造反当皇帝的？

    编故事的都不会这么编，因为完全不符合逻辑。

    作为少数确定钟阳明就是神仙的知情人，三皇子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只是一场闹剧，那自然不会就在失败的哪一方。

    五皇子就更不用说了，又来了一次“俺也一样”。

    三位皇子，三位兄长，都非常努力地维护自家兄弟，这份感情看得不少人相当感动。

    钟显龙似乎也对三兄弟的表现很满意，也不再看戏，大手一挥说：“闹剧看得差不多了，朕就跟你们说说真相。老六他确实在自己的工坊里面铸造兵甲。”

    这话差点没将所有人吓个半死。

    啥意思，突然就皇帝认证薪王造反？

    他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但聪明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皇帝早就知道薪王铸造兵甲，这不就是皇帝默许的意思么？

    皇帝都默许了，还造个屁的反。

    果不其然，钟显龙继续说：“老六在铸甲的时候就跟我说过了，他在研究一项新的铸造手段，可以做到量产步人甲。他确实做到了，给他一个月时间，可以打造十套。”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是步人甲，别人打造得两年，光是每一块甲片的加工就得消耗大量人手，更别说原材料，能够用来打造盔甲的钢材可不是那么容易铸造出来的。

    生铁很脆，很容易生锈，想要铸甲，就得反复锻打成钢，还要掺入其他金属防止锈蚀……各种工序复杂得很。

    一个月打造十套，给他一年就能组建百人甲士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钟显龙给了他们足够的惊讶时间，然后继续说：“这些步人甲早就送到了宫里的库房之中，用作打造一支精兵。所以，老六确实有铸甲，但这是朕密旨下令，跟造反没有关系。诸位不要捕风捉影，被这种刁民蒙蔽。”

    钟显龙这话就是给案件定性了，钟阳明没有造反，那宁正青等人就是诬告。诬告的下场就是罪名反坐，诬告的是皇子，还要罪加一等。

    这可将张子平给难住了，造反罪名已经是诛九族了，这还怎么罪加一等，总不能诛十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