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光这才想起，在研究所时,严教授确实提到了方琳父母失踪的事。

    “他们……有什么线索吗？我记得严教授说，他们的飞船是在升空后不久，便失去了踪迹？”

    “这是公开的资料，但叔叔没有放弃。几经周折，在一份隐秘的档案里，他发现了另一件事。半年前，卢万宁第一发射基地，在偶然间分离出的宇宙信号中，发现了玉蜍号的痕迹。”

    “半年前？可他们不是十多年前就失踪了吗？”秦光不解道：“我们假定，那艘飞船没有飞出三光年外的芬茜天体带。那么，根据电磁波真空传播速度为光速，这信息大约是距现在三年半以内发出的。

    你确定吗？在那个时间内，飞船还在不知道什么地方飘荡着？那飞船上的人……”

    “你漏了一件事，玉蜍号的额定航行速度不会超出0.1倍光速。这意味着，十几年间,它只离开了地球不到二光年。所以至少在两年内，飞船都还存在着。

    玉蜍号失踪的事已经尘埃落定，不会再有谁深究了。但叔叔不死心，分析了最近一段时间从芬茜天体带各信号站传回蓝星的三年前的宇宙射线资料。

    他竟分离出了来自玉蜍号的同样的信号，而且根据多个信号站对信号的定位,那信号源的位置，竟是在十分接近芬茜天体带的距离蓝星2.5光年处。”

    “2.5光年？这不对吧？这航行速度，已经超出了蓝星科技的限制了……”秦光甩了甩头，以为自己还处在冬眠的后遗症中，连眼前的方琳都是幻象。

    “所以,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存在一个方外文明，将玉蜍号捕获，或干脆直接为其提供了更强大的发动机技术。只有这样，玉蜍号才可能出现在这个位置。”幻象笃定说道。

    “可……那……这事，你叔叔不上报么？”

    “叔叔说没用的，各种可能性都可能冲淡我们所相信的。比如，玉蜍号遇难后，发信器的一部分遭受了一场宇宙灾害，却幸运地保存并推进到0.2倍光速。

    他们在芬茜天体带建立了那么多的灯塔，大约是不会相信海面之下还隐藏着什么东西。

    何况现在这个节骨眼，如果贸然提出这件事，很可能会被人产生政治上的联想。比如，通过不存在的地外文明，动摇发射夜莺号的决心。

    叔叔不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但除了已经不存在的手足，他还要顾及一家老小的生活。”

    方琳的全面分析宛如打了秦光当头一棒。

    看他有些落寞，方琳举起了手中一直没来得及放下的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

    秦光这才看清，那些透明的袋子中，是许多庆典用的对联和鞭炮。

    “去接你的时候，顺道在还开着的一家小店买的。春节快乐，这个年总归是要好好过的啊。”

    女孩欢快地说道。

    大雪停止后，工厂区的人终于迎来了一个最冷寂的春节。

    但这寒冷仅限于正在慢慢回升的气温。

    可以去安纳西务工一事不胫而走，仿佛是要与这片奋斗的土地做最后的诀别，男丁们纷纷带头走出了暖和的小屋，为白雪皑皑的广场及屋檐挂上了橘红色的彩纸和流苏。

    这是让人产生别样兴奋和些许情愫的颜色，配上广场中央熊熊燃烧的火堆，给人一种想要雀跃起舞的感觉。

    秦光在方琳的要挟之下，将家里打扫了三遍，然后贴上了大红色的春联和倒写的“福”字。

    他看着“福”字上晃悠的立体纹样，恍然想起进入卢万宁第一航天学院前，和养父母团聚的最后一个新春。

    彼时的他还在准备六月的高考，终日和书山题海为伴。当春节到来，他难得地从新年第一天的阳光中醒来时，家里老旧的衣柜一如往昔般质朴，上面没有半点装饰的图案。

    阳光从窗台射入，浸没了雪后初霁缓缓升起的微寒，照在了他的床沿。

    这无疑是最华美的装饰，给人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

    明明已经快进入倒计时的高考就在眼前，但这缕阳光似乎将一切都放缓，缓得像海面上漂浮的落叶，永远到达不了苍茫的彼岸。

    他就这么勾着床沿而坐，像一个老旧的破布娃娃一般，让阳光穿过他的浓密的乌发，在脚边漏下一绺疏影。

    此刻的他还未意识到，这是他与养父母度过的最后一个新春。

    “吃橘子咯。”

    母亲的回响犹在耳畔，但当他下意识走过去，却发现只是方琳，在换上的一张新茶几上，细心地叠放好了满是糖与瓜子的果盘。

    秦光盯着方琳的背影望了一会儿，引得后者的侧目。

    “做什么，春联贴完了？”

    “对，那我……”

    “下去玩儿吧，剩下的我来收拾。”

    方琳不在意地从茶几旁拿出一个大的白色塑料袋，秦光隐隐约约看见里面是卷成一坨的爆竹。

    “这……我……”

    “没点过。”方琳挑了挑眉毛，做作问道。

    “对……”

    “让你秀秀姐给你点，别放完了，我一会儿就下去。”

    秦光感觉自己像是以“玩”的名义，被迫成了搬运工，倒也不恼，双手提着几十斤重的危险物品，像企鹅一般摇晃着走下楼。

    他如释重负地将白色袋子丢在了广场上一块岩石一般、半米高的积雪上。扬起的尘埃和弥散开的火药味，惹得一旁的贾秀秀有些不满。她轻遮着怀中娃的鼻子，嫌弃地走远了些。

    “贾姐，我……”

    未等他与贾秀秀说方琳交待的事，随着广场另一头“噼啪”的爆竹声响起，居民们开始了新春第一天的狂欢。

    不断有人从看起来空荡荡的老房子内走出，最先赶来的是三五成群的孩童，然后是十多个已经当妈的女人。待爆竹响到了中段，出现了四五名干工厂活的中年男子。

    也有一些老人，秦光从那些不高、也没安装电梯的三层窗口偶然瞥见，拄着一些能从小日杂店能买到的同款拐杖，用目光加入了这场新春典礼。

    围绕着广场一圈的礼炮接连升空，这是工人们为了新春的卢万宁加班赶制的白日限定款。

    米色的棉花云之间，若有若无地绽放出一抹白色的喷泉形状焰火，又在“泉水”坠落到半空的时候，如轻烟般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