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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请息怒
五百五十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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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二十二,一场杏花雨微湿东京。

    自十九日楚王遇刺后,诡异沉默了两天的舆论场,终于在今日以七曜刊为平台,披露了大量涉案细节。

    首先,七曜刊面对城内四处流传的‘楚王薨故’的消息做出了辟谣,道楚王只是遇刺受伤,在太医院努力救治之下,伤势已趋于平稳,没有生命危险,不日便可临朝理事。

    第二版,便是七曜刊对大理寺官员的采访经大理寺审问,已掌握了确凿证据,表明大相国寺行刺楚王一事,是一桩有有组织、有预谋,欲要颠覆新朝政权的政治阴谋。

    许家后人、相国寺僧众、安丰朝、河北牢城军皆牵涉其中。

    第三版,则刊有安丰礼部尚书裴蔚舒的署名自供状,直接点名了秦会之,言之凿凿自己受了临安蛊惑,幸而事到临头幡然悔悟,主动自首,交待了罪状,阻止了后续阴谋的实施。

    第四版,却是出自阿瑜的未署名社论潘雄等人谋划的后续政变行动中,将陈家满族和阿瑜母子都当做了棋子,阿瑜了解完案情后,一肚子火气,自是火力全开。

    评论中,不但痛斥了临安这等小人行径,还清楚表示到,‘临安此举,等同于战争行为。我朝视临安方面自行撕毁《临安和议》。’

    惶惶不安了两日的东京百姓,心情犹如坐了过山车。

    巨大的情绪波动,让许多人心中都攒了一股无名火,当日案情见报后,牛行街董添宝和徐掌柜凑在一起,先是庆幸楚王挺过了这一遭,随后便是大骂临安阴险。

    只觉心中怒火无处发泄,恰好牛行街距离大相国寺不远,两人一商量便结伴去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僧侣千余,以前,既是大地主、又是东京城内数一数二的放贷机构,这种地方怎会没有雄厚背景,放在以前,他们两个小商人自然不敢来寻相国寺的晦气。

    可现今.既然七曜刊已公布了相国寺和行刺楚王一事有关,便代表着再大的靠山也保不住它了!

    墙倒众人推嘛!

    没人会轻易招惹恶人,除非这个恶人快死了。

    但和他们两人抱有同样想法的人可不少,二人抵达大相国寺门外时,才知,今日天尚未大亮、七曜刊尚未上市之前,新兼了权知开封府事的陈景彦已亲自带人查封了整座寺院,原寺内千余大小和尚已被全部带走。

    来晚了的东京居民,有人感慨这座绵延了数百年香火的当世大寺,这回算是惹错人了.你们一群和尚,本该不问世事、远离红尘,却占良田、放高利贷,如今连这种行刺新君的事都敢做了!

    活该!

    但也有人马上想到自刘齐以来,知开封府这等重要的京畿重臣一直空缺,陈景彦这知开封府事名义上二把手,实际上却京畿父母官了。

    这么一来,关于陈家的谣言不攻自破。

    看来,楚王依然信任他家。

    想来大相国寺发泄怒火的想法没能成功,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走!找那位北狩的太上皇去说道说道!”

    这一下,瞬间让大家找到了新目标。

    七曜刊上的报道言语不详,只说安丰朝同样牵涉其中,众人自然下意识认为柴极的屁股也干净。

    俗话说,掉毛凤凰不如鸡。

    而今,柴极便是那只掉光了威严、失去了所有臣民信任的掉毛鸡。

    却不想,柴极驻跸所在的浚仪街上,比相国寺外还要热闹。

    半道街被人堵的水泄不通。

    别馆外,最靠前的是太学学生以及崔载道等淮北学子,他们挑着横幅,上书‘严惩凶手’。

    相比对前朝君父还留有些敬意的学子,后方望不到边的百姓却没那般斯文,不时有人朝院内大喊道:“安乐公莫非忘了是谁从辽东将你救回来的?如今却和临安勾结,刺杀楚王,岂不是恩将仇报?果然还是你们父子亲啊!”

    也有人喊道:“安乐公当年丢了东京城。如今万民有楚王庇佑,我们好不容易过几年安稳日子,你可别再跳出来祸祸大家了.”

    奚落夹杂着起哄声,遥遥传入别馆内。

    去年年末,随柴极来东京的安丰官员足有数十人,可自打他颁布逊位诏书,到此刻仍留在他身边的,除了今早刚刚放回来的裴蔚舒,便只有陶春来、薛徽言两位直臣了。

    耳听院外吵吵嚷嚷、群情激奋,一脸凝重的薛徽言不屑地看了眼裴蔚舒,却对柴极道:“陛下,此事果真与您无关么?”

    “莫称陛下,莫称陛下”

    柴极只觉自己比戏文里的窦娥还冤,明明自己和近两日峰回路转的外界诸事没有任何关系,却因裴蔚舒,凭白被所有人怀疑。

    即便这样,柴极还是先提醒了薛徽言不要再称呼自己为陛下之后,才苦着脸道:“薛大人难道还不信我么.我真和此事无关啊!”

    不怪薛徽言也怀疑,皆因那裴蔚舒是柴极铁杆心腹,裴蔚舒和此事关联甚深、甚至都出面做了证人,指认临安为幕后黑手。

    这般情况跟下,很难让人相信柴极完全不知情。

    柴极见薛徽言那神色,也知他不信自己的话,只得道:“天地良心啊!朕本公若和此事有关,不得善终!”

    逼得柴极竟当场起了毒誓,薛徽言却沉默片刻后,长长一叹道:“陛下,事已至此,便不要再做无畏挣扎了。外间喧嚣,便是万民归心穷时尚有力,但民心不可违,待新君登基,陛下便放下俗务,安心做那安乐公吧。”

    说罢,薛徽言一拱手,转身离开。

    陶春来也在柴极、裴蔚舒身上打量一眼,随薛徽言走了出去。

    “诶!薛大人,陶大人”

    柴极连唤两声,薛、陶两人却充耳不闻.这种决绝态度,似乎也是在告诉柴极,他们之间的君臣之义,自今日终。

    充满挫败感的柴极又气又难过,不由看向了依旧安安稳稳坐在堂内的裴蔚舒,气道:“楚王怎没杀了你!都是你做下的好事,让本公也跟着受牵连!”

    “楚王不杀我,自是因为微臣仍有用.”

    从刊发署名文章指认秦会之时开始,裴蔚舒已和临安朝没有任何缓和可能,此时颇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只听他又道:“再说了,微臣在安丰时交恶楚王,不都是为了安乐公你么!如今安乐公也来指摘微臣,不免让人心寒啊”

    柴极自己称呼自己‘本公’可以,但当年臣子当面喊他安乐公,却刺的他心底一痛,不由伸手指向裴蔚舒,骂道:“你、你、你,小人!”

    别馆外。

    虽骂声很大,却因康石头部下赵恒一连在此值守,无人敢硬闯,不然,柴极等人只怕早被人拉出来痛打一回了。

    可别馆一直被这么围着,也不是个办法。

    辰时末,赵恒找上学子领袖崔载道,商议了一番.身为猫儿的族侄,赵恒自然也在蓝翔读过书,说起来,和崔载道还是学长学弟的关系。

    教育上同出一脉,思维便总有些相通之处,两人沟通分外有效。

当崔载道听到赵恒劝他带人离去,崔载道却道:“学长,非是我不给您这个面子,只是三日来大家都积攒了许多怒火,我等若没一点行动,那南朝还只当我辈软弱可欺!”

    赵恒却道:“谁说不让你有行动了?你们大可将规模弄的更大一点,发动全城,无论士农工商齐上街头,游行示威!既给南朝看,也给朝廷诸公看”

    崔载道瞬间明白过来,赵学长这是让他组织一场汹涌民意的展示如今,楚王便是新朝,新朝便是楚王,临安宵小行阴险之事,我等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组织一场声势浩大的示威,便是为楚王日后必有的南征做舆论铺垫

    被一语点醒后,崔载道说干便干,当即发动淮北学联在东京的各级组织,至巳时中,浚仪街内外已成人山人海。

    却仍许多人从城内四面八方赶来。

    午时,以各地学子、东京太学生为首,后方跟随各行各业代表,共计约三万多人,从浚仪街出发,排出数里长龙,高喊‘临安无信失义’‘引渡秦贼,严惩不怠’‘天军南下,雷霆一击’等口号,绕城巡游。

    当日,各国使臣皆龟缩于驿馆内,不许任何使团成员外出,以免不小心将这满城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午时中,到了饭点,恰好陈景彦来汇报公务,陈初干脆让人喊了阿瑜和念儿,在前宅饭厅陪着陈景彦边吃饭边谈事。

    老陈昨日才离开楚王府,昨晚为了布置今早的大相国寺行动,一夜未眠。

    此时双眼遍布血丝,却难掩兴奋之情.确实,他忽然兼任知开封府事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

    开封府,京畿之地.历来主官皆为皇子、宗亲等和皇帝有血缘关系之人。

    陈初既无宗亲,孩子也还小,陈景彦这知开封府事委实重要。

    在家中讲究食不言的陈景彦,因陈初在饭桌上相问,便将那规矩抛到脑后,细细讲起大相国寺之事,“.大部僧侣并不知内情,那主持惠空却是个硬骨头,行起了闭口禅,欲要绝食.”

    陈初却对这些事并不太上心,只道:“他们讲究斩断烦恼丝,终身无牵挂不问过往、不问善恶,不免有些法外狂徒将寺庙当做藏身之处,佛门清净地竟成了藏污纳垢之所,此漏洞需补上。”

    之所以等了两日才对大相国寺动手,正是为了等待今晨七曜刊的报道,做好舆论铺垫,才好对信徒广布的寺院动手,而不至于引起动荡。

    陈景彦在王府住了两日,明白陈初想要借着这次行刺之事,推行很多政策。

    不止是对临安朝,也有许多针对齐国内部的政策。

    便道:“嗯,今日晨午,我已与蔡相、杜尚书简单商议了。刚好借着清理藏匿于寺院、道观内不法之徒的名义,实行僧道登记制度,往后谁能出家、寺院道观有多大规模、能拥有多少田产,都需朝廷审批”

    陈初也点头道:“我朝终是一个世俗社会,各教各派不事生产,却广聚民财。他们可以有,却不能占了社会主流”

    陈初嘴里时不时总会蹦出些陈景彦不熟悉的陌生词汇,但陈景彦也不多问,作为士人一员,他自然乐见新朝打击僧道。

    吃罢饭,阿瑜亲手为夫君、父亲泡了茶,而后抱着念儿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两名男子,嘴角不觉微微上扬,浅浅梨涡若隐若现。

    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男子,此刻都在这里了。

    此间安详,不由让人想起近几日妖风阵阵、板荡不宁的气氛,阿瑜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儿子,像是突然下了决心,趁着两人谈话间隙,道:“爹爹,有桩事,女儿想要麻烦您。”

    “哦?”陈景彦见女儿突然这般认真,不由笑道:“你我父女,有事直说。”

    “嗯,爹爹,得王妃信赖,几年来稷儿的教导一直是女儿在做,但女儿才疏学浅,近来越发觉着吃力但爹爹学富五车,往后,爹爹有闲时,能不能过府教导稷儿课业?”

    “.”

    陈景彦不由愣了一下.女儿的才学,莫说是教导一个七八岁的娃娃,便是做陈初的老师,她也够资格了,怎会突然请老臣教导王妃所出的世子?

    随即,陈景彦想到前几日二弟和阿瑜的那番谈话,不由心中有所明悟阿瑜大概是彻底放弃了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才以请陈景彦教稷儿的方式表示了出来,同样也可藉此让稷儿和陈家增加更多情感上的羁绊。

    想明白是一回事,但让陈景彦彻底接受这个现实,又是一回事。

    “教稷儿自是没问题,但我是你父亲,和稷儿总不能以师徒相论吧?哈哈哈.”

    陈景彦说笑一句,到底也没说清到底要不要教世子。

    一旁,陈初也跟着笑了笑,却道:“小婿以为,不以师徒论,只以外公和孙儿论,岳丈教导稷儿也是应有之意啊!”

    同样是说笑,但陈初的话,却让陈景彦不得不认真思考.特别是前者用了轻易不出口的‘岳丈’,又说了外公与孙儿。

    虽然陈景彦和稷儿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硬这么论,也说的过去。

    陈初接着笑道:“小婿出身草莽,半生厮杀,于政事一道远不如岳丈。便如岳丈任了这知开封府事,日后有所心得,稷儿方能汲取一二.”

    陈景彦这才知道,原来女婿请他就任这知开封府事,是为日后辅佐世子!

    有周一朝,开封府知府无一不是太子兼任,这几乎是明确告诉陈景彦,陈初登基后便要立储了。

    站在陈初的角度,如今玉侬、嘉柔都又有了身孕,早日立储,方能断了内外各种念想,以免祸起萧墙。

    其实陈初给陈景彦这个选择,已算上上之选.陈景彦只要能扭转心态,从小尽心帮助稷儿,未来陈家的处境并不会尴尬。

    阿瑜见爹爹没有第一时间表态,不由有些着急,只听她低低一叹,道:“近两日,女儿却是看清了,就像十九、二十日外界那般可怕传闻,若王爷、王妃但凡对我家有所怀疑,女儿便是百口莫辩。只有家人一心,旁人才没有可乘之机!”

    听了女儿的话,陈景彦才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道:“蒙楚王不弃臣学问浅薄,臣愿以毕生所学教导世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完,竟作势要跪,陈初自是不会让老丈人跪他,忙一把将人搀了,笑道:“岳丈这是为何,念儿是岳丈孙儿,稷儿也是岳丈外孙,往后岳丈该打打、该骂骂,一家人何需这般客气。”

    让你教个孩子,你至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么?

    又不是托孤.

    正在此时,却见外间小乙匆匆走近,站定在门口,抱拳道:“王爷,罗汝楫率全体周国使团及城东周军督帅吴贡,一同求见。”

    “一同求见?”

    陈初不由疑惑,外间那帮百姓正在游行,罗汝楫竟还敢在这个时候跑来王府,不怕路上被人堵住吃顿打么?

    不待他再问,却见焦屠以更加急促的步伐小跑过来,“王爷!方才厢军刘百顺刘指挥遣人来报,示威百姓游行至书院街,忽然冲入周国驿馆,周使从后院翻墙逃走了。百姓遍寻不找,将驿馆打砸一番.刘指挥问,要不要他们带人劝阻”

    “.”

    陈初一听,顿时明了怪不得罗汝楫跑到了王府,原来是老巢被砸,跑他这里逃难来了!

    陈初不由气急,“那帮学生是不是傻!他们砸的驿馆,是我朝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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