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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请息怒
五百六十八、我也可以爱大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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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御营,君前仪仗也.

    将士选拔严苛,身高、容貌皆有所要求,多勋贵子弟,统一制式亮银甲,华丽冠绝全军。

    御营将士,啥都好,就是不会打仗.

    不怪周帝将这支花架子军队调拨给了康履,实在是限于手中已没了可信之兵。

    不过,按照事先设想,御营为康公公壮壮声势的作用还是能起到的。

    可谁也没想到,仅仅因为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营正解天禄,陡然打破了楚周之间脆弱的平衡。

    大势之下,或忠义、或满怀野心、或单纯被裹挟的各色小人物,纷纷藉此露出了峥嵘。

    但也有些原本身居高位的大员,却因一时选择不慎,就此坠入深渊。

    五月十六这晚,场面混乱,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后众说纷纭。

    有人讲,是着急解救主官的天雄军禄字营军士先杀了御营兵士。

    也有人说,是眼高于顶的御营军士先动的刀子.

    总之,戌时初营地内的康履和王渊听闻动静,急匆匆出帐时,营门处已厮杀一片.御营将士因有风骚甲胄,连易服这种区分敌我的工作都省了。

    康履朝厮杀处连喝几声,却根本没人答理他这钦差,甚至还因此引起了作乱荆湖军的注意,若不是身旁亲卫拼死抵抗,两人差点血溅当场。

    乱军因缺乏指挥,很是混乱,但却占着人数优势,将花架子的御营杀的连连后退。

    战至戌时二刻,几乎全员首次上战场的御营军士大溃,却因营门被源源不断赶来的荆湖乱军所堵,只能在栅栏圈成的营地内四散奔逃。

    祝德恩带着一队弟兄,直从位于东侧的营门往里杀了个对穿,西侧栅墙上,十余御营军士早已丢了兵刃,正在奋力向上攀爬,想要翻过栅墙逃到营外。

    可沉重甲胄此时却成了催命符,刚爬到一半,便被赶来的祝德恩等人从后方一刀戳透,钉在了栅墙上。

    另有一人,眼瞅已即将翻过栅墙,却见墙外又赶来一伙荆湖乱军,不由吓的涕泗横流,回头便喊:“莫杀我,我父亲乃检校太尉张奎!你们莫杀我,放我回临安,我让父亲封赏尔等!”

    恰好,栅墙外的荆湖军也赶到了近乎,借着火光一看,正是去往各营串联的庞秉中。

    检校太尉乃当朝大员,莫说是他们,便是荆湖军督帅吴贡见了也得矮上三分。

    此人自报家门后,满身杀气的荆湖军士不由气势一滞.似乎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跟着上官干的是诛九族的买卖。

    祝、庞二人对视一眼,只见前者当即将雁翎刀叼在口中,往前一纵,四肢同时发力攀爬,只几息便爬到了那名进退不得的张太尉之子身侧,“好汉,莫伤我性命,我父给你富贵.”

    不待张公子惊慌失措之言讲完,祝德恩已单手持刀狠狠从肋下甲胄的缝隙之间攮了进去。

    “啊~”

    一声惨叫,张公子跌落地面。

    不想他却是个求生欲极强的人,受了这般重的伤,竟没有当场断气。

    祝德恩从栅墙上一跃而下,瞅了一眼还在抽搐的张公子,原本打算补上一刀,上前后却改变了主意,只见他转头看向了一名属下道:“二亮,来见见血”

    二亮参军月余,莫说杀人,就连鸡都没杀过。

    方才只觉兴奋,没头没脑的跟着祝队将冲了一番,却未杀一人,此时听出队将要他亲自动手,不由大声答应一句,雄赳赳走上前来。

    火光下,却见这重伤公子约莫还不到二十岁,和他年纪差不多,但细皮嫩肉,看起来还蛮英俊。

    “莫莫,杀我.”

    那张公子只是随军出来一趟混个资历,没想到竟要将命丢在此处,恐惧之下,喷吐着血沫,泪水滚滚而下。

    二亮不由迟疑,可抬头看去,众兄弟都在看着自己,二亮心知若自己犹豫胆怯,便要被大伙看不起了,不由侧过头不去看那张公子,咬牙一刀砍了下去。

    “啊~”

    又是一声微弱了许多的惨叫.因避开了视线,没砍准,这一刀直接削掉了张公子的半拉下巴,没能正中脖颈要害。

    “找到营正了!找到营正了!”

    远处遥遥传来一阵欢呼,祝德恩闻言再不在此浪费时间,上前一脚踹开了二亮,骂了一声,“怂货!”

    随后反手下戳,刀尖直入张公子咽喉后者浑身痉挛,几息后,彻底没了动静。

    戌时三刻,此次兵乱中最为悍勇的禄字营军士同救出营正解天禄。

    刚被捉了两个时辰,解天禄已是浑身伤痕,仅剩的里衣上遍布鞭痕,被渗出的鲜血染成了一道道黑红印迹。

    “营正!”

    “解头儿”

    众人簇拥下,解天禄望着眼前混乱局面,当即肃声道:“怎回事?”

    “大人,属下死罪!傍晚听闻大人被御营收押,一时心急.”

    祝德恩简短解释了一番,解天禄万万没想到,因为自己竟惹出这么大的事,但他在兄弟面前素有威望,心知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他若退一步,便是带着众兄弟踏入了万丈深渊。

    略一思索,当即嘱咐道:“禀中,速带你部兄弟集合各家家眷,若战事不利,我等带家人投往江北!老祝,你随我将钦差大人找出来!”

    “头儿.我已命人去江北请蒋督帅的人前来接防了”

    祝德恩赶紧凑在解天禄耳边解释道,示意后者不用再派人接家眷,解天禄颇为意外的看了祝德恩一眼,随后便道:“好!那我们便会会钦差大人吧!”

    御营已成一个封闭死地。

    庞秉中方才串联的各营军士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见到御营人马便乱刀分尸,已彻底没了秩序可言。

    解天禄找到康履时,后者身边的亲卫、甚至御营指挥使王渊已尽数死绝,只有他自己手持一柄宝剑,被捷胜军一部围在中间,耍猴一般躲闪着这名老太监无力的挥砍,时而戏谑、时而哄笑。

    解天禄找到这部捷胜军的头头,想要将康履讨过来后者毕竟是个钦差,活捉了他,也算给蒋督帅个见面礼不是。

    可经他一提醒,那名胜捷军的队将也反应了过来,不由嬉笑道:“解营正,今夜大伙都是为了救你,这老太监也是我部最先捉到的,您不能这么明着抢吧?”

    虽解天禄军阶高过那名队将,但两人分属两军,没有统辖关系,他自然不好用强。

    却见解天禄环顾厮杀声逐渐小了下来的战场道:“李队将,御营军士身上的甲胄可不少值钱今晚事发突然,好多友军如今还拥堵在营外,待他们都进来了,这甲胄可就分不了多少了.”

    一听这个,那队将果然眼前一亮。

    以御营的标准,这些甲胄拿到黑市上去买,一套少说数百贯!

    若能抢先收集个几百套,那便是十来万贯的生意啊!

    不比这老阉人值钱么!

    “谢过解营正!”

    醍醐灌顶的胜捷军队将,马上带领手下扒甲胄去了。

    祝德恩颇为不解的看了看解天禄,接着再看向了远处满地的御营军士尸首,似乎也在眼馋那些甲胄。

    解天禄却道:“那兵甲不是那般好占的.”

    说罢,抬手指向了康履,命道:“将他绑了!”

    “谁敢!”

    康履此时发冠已丢,钦差命服沾满了泥土,脸上也不知是他自己还是旁人的血渍,银白苍发在弥散着血腥气的夜风中飘摇。

    却见他笨拙的朝虚空辟出一剑,大喝道:“本官乃陛下钦命监军,尔等犯上作乱,必会祸及家人!”

    “哈哈哈,你这阉人,倒有几分硬气!却不知大周气数已尽,不如随我等投了大楚,还可安度余生.”

    祝德恩像看小丑一般,笑嘻嘻道。

    “哈哈哈”

    却不料,康履比他笑的还大声,可随后笑声戛然而止,只见康履以剑为指,指着祝德恩道:“无义莽夫,可知忠义呼!”

    “老子不知你的忠义,却知你再顽抗,老命不保!”

    “蠢材,你看老夫像那背信苟活之人么!”

    话音刚落,康履忽地将宝剑架在了颈间,紧接转身朝东南方向跪了下来,顿时泪水滚滚而下,“陛下,老奴没办好差事,有愧陛下嘱托”

    说罢,手腕在颈间猛地一旋,一道血线喷涌而出。

    “.”

    初夏夜,充斥着厮杀、兵刃交击的嘈杂背景音中,此一隅霎时安静。

    足有三四息的沉默后,祝德恩不知为何心生恼怒,欲要上前踹几脚,对尸体泄愤,却被解天禄出声喝止,“不可无礼!找口棺材,将人葬了.”

    戌时中。

    绵延三十里的江南大营,已成一片火海,处处皆是混乱。

    祝德恩想象中的江北楚军,却迟迟不到.

    作为今晚风暴的风暴眼,御营营地内更加不堪因涌进了更多军士,方才还并肩攻击御营的各部,此刻却为了抢夺甲胄等战利品,大打出手。

    不多时,原本尚算克制的打斗,就变成了杀红了眼的刀兵相向。

    祝德恩此刻才明白解天禄说的那句‘兵甲不是那般好占’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禄字营众人轻装上阵,破坏了一段栅墙,从御营营地西侧脱离了这片是非地。

    可外间景象,同样不遑多让。

    江南大营七万人,去年随楚军北伐的只有两万人,今晚参与作乱的最多只几千。

    可黑灯瞎火之下,有人高喊‘楚军打来了’,有人惊慌大叫‘走水了’。

    混乱就像病毒一般急速蔓延,终是导致了最可怕的‘啸营’。

    到处都是多少不一的小股将士,从刚开始互相抢夺战利品、财货,发展到后来,开始趁黑偷袭。

    为了自保,直至发展为一旦撞上别部,不问缘由便是一番厮杀。

    禄字营因没有痴迷战利品,轻装抱团,原想远离混乱,却不料在御营东一里处,又偶遇一场混战。

    起初,情况不明,禄字营埋伏于路旁,没有参与这场突发战斗。

    直到一刻钟后,双方杀了个两败俱伤,胜利一方仅剩二十余人.这惨烈程度,却要比他们在战场杀敌时还要激烈。

    待这二十余人重新燃起火把,解天禄等人才借着火红看清楚,来人竟是天雄军、胜捷军指挥使孙渭、卢德臣,以及荆湖军督帅吴贡。

    解天禄赶忙带着属下前去汇合,惊魂未定的孙渭一见是本方下属,连忙道:“御营发生了何事!钦差如今在何处?”

    解天禄连忙禀道:“啸营了,钦差大人死于乱军之中。”

    一听这个,孙渭和卢德臣差点没背过气来.他们还指望着凭此向楚国争取投诚条件呢,如今钦差都死了,和大周再难有缓和余地,他们哪还有合适筹码?

    “肏他娘!谁杀了钦差!老子砍了他!”

    气急之下,卢德臣爆粗,可关于他的问题,禄字营却无一人回应。

    解天禄、祝德恩、庞秉中等人怎以眼神默默交流一番。

    还好,吴贡终于反应了过来,下意识道:“解营正,你不是被羁在御营内么?谁放你出来的!”

    孙、庞二人并不是傻,只是今晚原本想借着军士闹事,向钦差施压一番,看看能不能再从周国讹出点东西来。

    却万万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了眼下完全失控的地步,不免被怒火蒙蔽了心智。

    此时吴贡一句话,两人瞬间清醒.禄字营全员在此,解天禄重获自由,不是明摆着禄字营今晚玩了个大的么!

    “天禄兄弟,你身上伤势如何.”

    孙渭马上换了一副和蔼笑容,却已来不及了祝德恩似是怕夜长梦多,当即高喝道:“弟兄们!杀了他们,提头投大楚!”

    太尉家的公子都杀了,还逼死了钦差,那差这两个指挥使!

    仅剩的二十余残兵,哪里扛得住数百人围攻,只几十息,短促的战斗便迅速平息。

    孙渭被从马上拽下来、坠入乱刀之中时,只来及喊出最后一句,“我也能投奔大楚啊!莫杀”

    孙指挥使确实可以爱大楚,只是,他爱的有点晚了。

    方才,他那句说错的话,最多只是导火索。

    到了现下已不能回头的时候,少一位上官,他们这些低级军官的功劳便能多凸显一分。

    若明日投楚,皆由众上司主导,事后论赏,他们这些队将、什长之类的,能捞到个屁!

    此事,祝德恩最先意识到,但到了此刻,所有人都意识到了

    投楚一事,他们和上官是竞争关系!

    不过,在解天禄的特意保护下,荆湖军督帅吴贡侥幸留得一名。

    被众人团团围在马上的吴贡,见解天禄没有杀自己的意思,强作镇定道:“解营正,你想要本帅作甚?”

    “大帅!”

    解天禄单膝跪地抱拳道:“如今大营四处烽火,我等愿随大人速速平息内乱,减少袍泽死伤!”

    吴贡闻言,不由长出一口气,心知自己这条命是保住了确实,如今整个大营已完全乱套,仅凭他一个小小营正,根本安抚不来。

    只有吴贡亲自出面,逐渐收拢溃军,才能稳住局面。

    “好!请解营正随本帅前往弹压乱兵。”

    吴贡客气道,但解天禄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只听他又道:“大帅,我禄字营数百弟兄,今晚已将脑袋系在了腰间,属下斗胆问一句,大帅可有活路指给我等?”

    吴贡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保证道:“解营正放心,明日天亮,本帅便渡江亲去江北!为我荆湖军七万将士寻条光明坦途!待本帅见了蒋督帅,一定将今晚之事如实报来,不会埋没了解营正众弟兄!”

    说了这句,吴贡不由心生几分苦涩.原本他可以更体面的投楚,并且,以他的身份,投楚首功怎也跑不了。

    如今狼狈不说,还会在楚皇心中落一个被逼无奈才转投大周的印象。

    今晚之事,看似偶发,实则却是必然。

    世道洪流,改朝换代,在利亦在势,大楚一统之势已成,在大势威压之下,才有各色人等的不同选择。

    五月十六,周国江南大营炸营。

    御营覆灭,钦差殒命。

    另有指挥使以下将官几乎全灭,仅督帅吴贡以身免。

    经一夜混乱,至凌晨卯时,吴贡收拢溃兵四万余,余者四散逃于乡野。

    清晨时分,已从不同渠道得到了消息的蒋怀熊,确定此事并非对方的苦肉计之后,才在天光大亮后,命女婿杨二郎为先锋,南渡过江.

    荆湖路大营,周国经营三年有余,就此轻松易手。

    江南大营是周国最后一部可称精锐之师,沿江诸军顿时陷入了恐慌。

    五月十九日,陈初同家人抵达蔡州,却未作停留,将家眷安顿在此后,急率彭二、周良部南下。

    同日,周国江南东路江宁知府桑延亭宣布投楚。

    五月二十一日,周国浙东路晋陵知府郑怀汉声明归楚。

    五月二十三日,福建路泉州、兴化军刊报易帜

    楚皇銮驾刚刚进抵淮南,周国已有十余州府变幻了城头皇旗。

    原本预计用三年时间将江南纳入大楚版图,却因一个小小营正,两国局势发展态势,瞬间推进到了一个疯狂加速的状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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