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位置的时候有些混乱。

    人多书杂教室小，逼仄又没有空调的教室被课桌和杂物塞得满满当当，六十多个人又在里面抱着书穿梭，盛夏九月的傍晚，暑气离消散还早，整间教室俨然成为一个蒸笼。

    江仲秋觉得自己都快熟了。

    她不是个易出汗体质的人，但怕热得紧，换完座位就走去卫生间，打开洗手台的水龙头掬了好几捧冷水敷在脸上和胳膊上，才总算好受些。

    面上还残留有些许水珠，江仲秋走在走廊上，一阵带着热气的风吹过，还没好好品味水汽蒸发所带来的凉意，周身又陷入一片燥热之中。

    轻轻叹口气，江仲秋默念着“心静自然凉”，告诉自己再坚持一年九个月便能脱离苦海，不在这高温炼狱中苟且。

    江仲秋真的不理解青实的领导人是怎么想的，青水市这种有名的火炉之城不给安空调，高中生的学业压力那么大，生活条件还不能稍微弄好点，人多教室小，六十多个人挤一块儿，在夏天只能靠教室天花板上的几个破风扇吊着一口气，才堪堪避免中暑的惨剧。

    几乎是拖着步子回到教室，拥挤又不太通风的空间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汗臭味夹杂着花露水味，又臭又香，令人窒息。

    江仲秋在后门又磨蹭了一会儿，留恋般呼吸着外面还算清新的空气，才狠下心走回自己的座位。

    薛安安已经坐在她的旁边了，好像在看什么书，肩膀时不时耸动一下。

    柳知许也安静地坐在她的位置上，和江仲秋隔了一排男生，姚涵在她旁边兴奋地讲着话，小肉脸上时而现出个酒窝来，嘴巴就没停过。

    江仲秋收回眼神，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

    第一节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徐耀才走了进来，看见座位已经换好，便没说什么话来打扰教室里这群正在奋笔疾书的学生。

    “那个，请问语文作业除了预习还有其他的吗？”

    课间，旁边的薛安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朝着江仲秋开了口。

    前一周的时间里，虽然她就坐在江仲秋的斜前面，实在算不上陌生人，但若说多熟那也是不可能的，除开那次体育课和姚涵一起找江仲秋借伞外，两人平时就没说过话。

    江仲秋同学真是表里如一的冷淡，薛安安突然就有点想念活泼话唠的姚涵了。

    耳边传来一句小声的疑问，刚好写完最后一道数学题，江仲秋停下笔，目光垂落在白色的试卷上。

    “没有。”

    她有个习惯，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对视，这在有些人眼中是不尊重人的行为，也有人觉得不直视他人的眼睛是懦弱的表现，代表内心自信的缺乏。

    但江仲秋就是不喜欢，除开必要的对视，平常能避免就避免。

    眼睛，所谓的心灵之窗，情绪外泄的媒介，微表情界十分重要的观察目标，往往承载着一个人内心潜藏的情感。

    直视他人的双眼，通常意味着重视眼前之人，将精神和注意力投入到对方的一举一动中，和对方进行无声地交流。

    江仲秋并不想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不熟的人身上，也不愿意看他们的眼睛，她不喜欢直白的对视。

    薛安安看着江仲秋的侧脸，对方眼神都不曾分她一个，两片薄唇启合一下，干脆地吐出两个字，便再无言语。

    “好的，谢谢。”薛安安也转过头。

    抬头喝水的时候，江仲秋的目光偏了下，晃到离她不远的柳知许身上。

    姚涵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一下课就跟憋了八辈子般叭叭个不停，柳知许在她旁边听得认真，时不时接一句，嘴角也泛起一抹轻柔的弧度。

    这比和她坐一起时不知活泼多少。

    江仲秋喝急了点，差点被水呛到，她收回目光，重又放在作业上。

    柳知许转过身，打算从放在背后的书包里拿本书出来，后座的两个男生一下课就跑出去了，此刻座位空着，能直接看到后排的江仲秋。

    天花板上的吊扇不知疲倦地转着，但可惜年岁已高，吱呀吱呀得很是卖力，转出来的风却是绵软无力，软乎乎拍在脸上，带不来一丝凉意。

    大部分同学都被热得受不了了，纷纷掏出各种降温工具，有捧着自动小风扇怼脸上吹的，有捏着课本当扇子不停挥动的，有攥着短袖衣领持续前后拉动的，还有更精致的女生拿出湿纸巾贴在皮肤上，面前再摆个小风扇呼呼地吹，双重降温。

    夏天生存条件实属恶劣，纵然已经在有限的空间里绞尽脑汁利用手中的一切物品消除燥热，这群学生还是被折磨得汗流浃背，一节课坐在座位上不动就感觉裤子跟被水打湿了般黏在大腿上，脸也红彤彤的。

    确实都是最朴素的模样了，难怪有人说学生时代往往是一个人最真实，同时也是最不修边幅的时候。

    柳知许却看见江仲秋仿佛感受不到热气一样，端正坐在座位上，头上的冷白色灯光照得她手臂更加透白，低头盯着面前的作业，右手习惯性地转笔，扎着高高的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耳边，小珍珠般的耳垂便被挡了些许。

    江仲秋的眉形很好，细长墨黑的眉下是两扇浓密纤长的睫毛，将她的眼睛遮了个大半，紧闭着嘴，气质冷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她看上去一点也不狼狈，清爽又干净，只坐那儿便和别人不太一样。

    却又清寂得紧，硬生生分割出一个只有她自己的小世界，她不出去，别人也进不来。

    柳知许只那么轻轻扫了一眼，就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握住要找的书，转过身去。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后，江仲秋打算去上个厕所，刚走出门口便被叫住。

    “仲秋！等等我们!”是姚涵兴奋的声音。

    江仲秋内心闪过一丝不耐，她并不喜欢和人打非必要的交道。

    回过头，正想看看姚涵要干什么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两个身影。

    姚涵和柳知许。

    “你是要去卫生间吗？一起吗？”还没等江仲秋问她，姚涵就已经用两个问句解释了动机，顺带还向江仲秋发出一同去卫生间的邀约。

    这种事为什么也要一起啊，江仲秋独来独往惯了，不是很能理解朋友间结伴上厕所的行为，也不打算理解。

    不过，江仲秋没有回答姚涵，而是直直地看向了她旁边亭亭而立的柳知许。

    怎么，这么快这两人就好到一起上厕所了？

    察觉到江仲秋的注视，柳知许抿着嘴对她笑了下，清秀干净的脸上是一双澄澈润泽的双眼，发浅的瞳色像极了质地上乘的琥珀，棕黄色透着亮，又如玉石般纯粹。

    “一起吗？”温柔的语气，风铃一样清冷悦耳的嗓音。

    再一次鬼使神差的，江仲秋已经抵在唇边的“不了”在嘴里转个圈又绕回肚子里，换成个幅度微小的点头。

    为什么一对上柳知许就难以说出拒绝的话？

    江仲秋觉得奇怪，这就是做姐姐的对妹妹的包容吗？

    还有为什么自己对才过了一周的新身份接受得这么快啊，她从不觉得自己在与人的相处中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

    突然间就别扭起来，江仲秋移走目光，转头对姚涵说话：“请叫我全名。”

    “啊，哦哦，好的。”姚涵听着江仲秋疏离客气的声音，有些被推拒的尴尬，她讪讪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只叫名字会亲切点。”

    江仲秋没再回话，迈开腿朝前走去。

    高二28班在走廊的最左边，卫生间在最右边，中间隔了五个班，要说多远也不至于，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倒也不是可以忽略的。

    走廊狭窄，四五个人并排走就可以堵住的程度，再加上还有向教室方向走的人，因此三人并排的话并不太轻松。

    江仲秋不想和别人挤着走一块儿，索性凭着腿长的优势跨了几步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姚涵和柳知许。

    前后的距离差其实已经不能叫一起上厕所了。

    学校的各种设施资源稀缺，一层楼一百多个女生共用一个卫生间，里面不过八个位置，几乎每节课的课间都会出现排队等待的现象。

    这大概也是全世界的女卫生间都会遇到的问题，门口总会排着不少人。

    江仲秋到的时候队伍已经排上了，她前面还有三个女生，百无聊赖地等着。

    每层楼都是这种情况，江仲秋便也用手捂住口鼻，抱着双臂，在距离前面的人半臂的位置处停住排队。

    姚涵和柳知许紧随其后，在跨进卫生间的时候，原本和姚涵并排的柳知许向前多跨了一步，排在了江仲秋的身后。

    星期天不用穿校服，江仲秋穿了件白色短袖，款式宽松，平直的肩膀瘦削但并不嶙峋，有力地撑起衣服，整个人直挺挺地站着，如松般秀挺。

    柳知许也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多跨了那一步，心里就是莫名地想要离江仲秋近一些。

    姚涵在她身后又说起了话，柳知许微微侧过头听着，却是少见的分了点心思在背对她而立的江仲秋身上。

    尽管她置若罔闻，一次也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