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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顾
第 117 章 番外:陈二丫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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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丫知道,侯爷心中有一个人。

    很多年了,他仍没有忘记她。

    二丫刚认识侯爷时,觉得这个当大官的公子哥有点痴傻,总是浑浑噩噩的,像没头苍蝇般乱蹿,而一旦静下来,他的目光就会茫然地盯着某个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二丫长大了才知道,他是在思念着那个人。

    那样的目光,后来,二丫不止一次见到过。

    困守琵琶川的时候,每当又一次击退凉军,她和妙娘婶去给将士们送饭,总会见到侯爷抱着长枪,坐在哨楼的藤蔓下,怔怔地看着空中的明月。每当这个时候,妙娘婶总会轻轻拉住二丫,不让她上前惊扰他,只悄悄将饭菜放在他身边。

    讨伐叛逆的路上,侯爷刚刚袭爵,接掌西路军。他镇定地指挥着每一场战事,稳重地处理着每一件公务,冷静威肃得像变了一个人,但某个深夜,她肩头的箭创再次发作,不想惊动旁人,跑出来漫无目的地溜达,看见他孤独地坐在河边,像一个茫然无措的少年,怔然地看着河面。

    再后来,陛下登基,侯爷力排众议,为琵琶川翻案后,将西路军和熙州交给了九郎君。他则坐镇京都,和宋先生一起辅佐新君,稳定着千疮百孔的朝堂,人人都夸他比故去的老侯爷更沉稳果决、坚毅智勇。可某一年的春天,顾顺之跟着一群纨绔公子去青霞山打猎,提回来一只狸猫,侯爷大发雷霆。她去为被关禁闭的顺之说情,却没在起舞堂见到侯爷,一路寻到别院,才见他站在湖边,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看着湖心被大火烧毁了的水榭,又露出了那样怔然而温柔的目光。

    再过了几年,陛下亲政,侯爷辞去了政事堂的职务,只领了天下漕运使的官职,带着她和顺之走遍了大端的江河海川。二丫第一次知道,天下可以这么大,而大海那么浩瀚宽广。他们在泉州看到了红毛蓝眼的蕃人,在南海郡见到了琳琅满目的海外珍宝,也第一次随着侯爷坐上了那么大的海船。

    去年,他们又一次随着方家的船出了海,到了一处叫白龙屿的大岛,那里的岛主是一位女子,岛民也多是端人后裔,十分热情,一上岛,她和顺之便被围住,被各种奇珍异宝迷花了眼睛。侯爷独自去拜见了岛主,回来后,他带着她和顺之沿着岛岸线慢慢地走,遥遥地看着天海一线,白色的沙滩在晚霞的照映下变得金灿灿的,投在他的眼睛里,像洒上了细碎的水光。

    二丫知道,他又在想念那个人了。

    从那一天起,二丫便立志,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她不露声色,细心地观察着每一个在侯爷身边出现过的女人。

    不是青凤姐。

    虽然青凤姐和侯爷一起长大,一起捉过蛐蛐、跳过荷塘,一起挨过罚、跪过祠堂,但侯爷看青凤姐的目光,就像看着与生俱来就围绕着他、陪伴着他的手足,虽亲切,却无波澜。他唯一为青凤姐焦切过的一次,还是十八郎奉命出使北疆,联突厥残部牵制西凉,被西凉派在那里的细作刺杀。青凤姐正好怀有身孕,不顾侯爷的劝阻,挺着大肚子前往草原,那段时日,侯爷时时挂念着他们,先后派出了六路兵马,将青凤姐和昏迷中的十八郎平安地接了回来。

    也不是嘉和长公主。

    都说嘉和长公主与侯爷青梅竹马,先皇也不止一次在臣子面前提起过,要将嘉和下嫁给侯爷。但二丫知道,不是她。

    永安五年发生的事情很多,像激流一般卷荡着大端国所有的人,也卷荡着八岁的二丫。二丫清晰地记得,琵琶川就要被攻破的那一刻,侯爷和七公子肩并肩、握着长枪站在寨门后,血从枪尖上滴下来,滴在她的脸上,她没有一丝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无比的宁静;她更清晰地记得,当侯爷的枪饮尽了段永玉的血,她和顺之是如何狂喜地抱在了一起,又如何嫌弃地将对方推开。更何况那一年,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逃亡、受伤、困守孤寨、收复西疆、讨伐叛逆……

    嘉和长公主,本只是这许多事情中无关紧要的一件,但二丫仍然很清楚地记得,当陛下登基,燕国北院大王再度南来,要将一直安静在后宫养病的嘉和长公主接往燕国完婚,长公主发疯似地从皇宫中跑出来,敲响了顾府的大门。

    那么高贵的长公主,跪在了侯爷的面前,求他庇护她。

    “云臻,我知道,现在只有你能护住我!”

    侯爷将嘉和长公主扶了起来。

    侯爷进宫,说服了政事堂,朝廷顶着燕国的压力,没有将嘉和长公主嫁往燕国,甚至也没有让郡主或者宫女顶着公主的名义出嫁。侯爷在咆哮如雷的燕国北院大王面前,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要战要和,悉数奉陪。

    最终,北院大王愤愤而去,燕国也始终没有发兵问罪。侯爷就像一块世上最臭最硬的石头,让许多人厌恶他、嘲笑他,却又不得不相信他、尊敬他、畏惧他。

    外头都说侯爷是为了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才拿社稷当赌注。但二丫知道,如果那个人是长公主,根本无需她深夜闯出宫门来央求他,他若打定主意要护住一个人,泰山也不可改其志。

    二丫将在侯爷身边出现过的每一个女人都掰碎了,揉开了想,但还是没有找出这个人。

    她只隐约知道,这个女人很可能姓沈。

    老夫人不姓沈,顾家上下也没有一个人姓沈,侯爷微服出游时,却总是化名姓沈,这其中没有猫腻,打死二丫都不信。

    二丫还知道,那女人送过侯爷一个香囊。讨伐叛逆的路上,有人给侯爷送来一样东西,侯爷看到后便失了态,冲出军营,打马狂追,却失魂落魄地回来,手中握着一个绣囊,那是一个石榴红绣着瑞云芝草图案的香囊,绣工拙劣,和二丫的手艺不相上下。但后来,二丫再也没见过那个香囊,它一定是被侯爷收在了一个很隐密的地方。

    二丫还猜到,老夫人和大姑奶奶见过那个女人,侯爷以二十六岁高龄还没有成婚,老夫人和大姑奶奶没有一句闲话,甚至从来没有为他相看过任何一家的娘子。她们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侯爷,又似乎在透过侯爷,看着另外一个人。二丫不敢去问老夫人和大姑奶奶,只能一点点从吴嫂子和素梅口中套话,但她们总说不上两句,便摸摸二丫的头,叫她去找顺之公子玩。

    顺之顺之,所有的人都把她和顺之凑作一对。连侯爷有时候也会笑着说,等她和顺之成亲,他会送艘大船给她。

    二丫心中憋着一团火,只能进宫去找陛下。

    全天下,陛下是唯一知道她心事的人。去年她闹着要恢复本姓,许多人在背后议论,说她忘恩负义,连顺之都冲她发了火,只有陛下知道她为了什么。

    陛下正打了马球回来,看见二丫坐在台阶上闷闷不乐的样子,便知她又在为顾侯的事情烦心了。

    他可了劲地嘲笑她:“见过泰山上面那块石头不?”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侯就像那块石头,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改变他的心意。早叫你不要自讨苦吃,你偏不听。”

    二丫起身就走,陛下追在后面叫。

    “陈桑榆!”

    “陈桑榆,你嫁给朕吧!”

    二丫恶狠狠地回头,恶狠狠地走了回来,将天下至尊之人压在身下,恶狠狠地揍了他两拳,远远看着的内侍们吓得魂飞魄散,可谁也不敢上前来。

    陛下仰倒在地,咧开嘴笑:“陈桑榆,朕呢,不想娶朝中任何一个大臣的女儿,你又没办法嫁给顾侯,我们俩凑作一堆,岂不是天作之合?”

    他爬起来,坐在二丫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远处的夕阳,叹道:“顾侯那块石头,你是没办法融化他的,他若那么容易放下一个人,当年就不会……这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又何必强求?”

    二丫甩开陛下的手,出了宫。

    她陪着侯爷看过大漠落日、江南春柳,陪着侯爷翻过崎岖蜿蜒的大瘐岭山路,走过一个又一个瑰丽奇美的海岛,这些年,都是她陪着侯爷走过来的,她的名字是他帮她取的,她的性命是他救的,而她第一次杀人,也是他握着她颤抖的手,帮她捅完那一刀的。

    是,侯爷是天底下最硬的石头,但没人知道,她陈二丫,也是一块坚硬的石头,被运河水、横山风冲刷出来的石头。

    她陈二丫从不信邪,她偏要强求。

    不过她不着急。

    她才十七岁,有的是时间,将那个女人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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