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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顾
第 98 章 折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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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收到紫英的消息了。”

    “顾府严实得像个铁桶,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七叔公,怎么办?”

    “紫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只要有可能,她一定会想办法递个信出来的,可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有,只怕小寨主她……”

    “当初我就说了,应该把小寨主带出来,媚娘偏说时机不成熟,还说什么小寨主留在顾府,有利于挑起顾氏内乱,可内乱还没起,小寨主反而先把自己伤着了……”

    “现在最关键的还不在小寨主,在于当年两位少寨主带走的那些东西。只有找到那些东西,才有翻案的可能。现在这东西到底是在顾家还是在苏家,谁也不知道。”

    七叔公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陈阿四急得直搓手:“七叔,您倒是给句话啊。”

    “我去见媚娘,你们且在家里等消息,千万别轻举妄动。”七叔公下了炕,撂下硬梆梆的一句话便出了门。

    京都一片素白,这么厚的雪,很少有人出门。七叔公甩着手,艰难地走过几个街坊,转入平康坊的一条小巷。

    他推开一扇柴门,走进西边的厨房,在门后窥伺了足有个多时辰,确定无人跟踪后,才移开了角落里的一堆干柴。从地道钻出去,便到了春风阁的柴房。

    他在柴房里学了几声猫叫,许久,才见媚娘急匆匆推门进来。

    媚娘听完禀报,颇感棘手,道:“自上回送了创伤药进去后,紫英再未联系过我。且这段时日,顾宣一直告假,顾云臻也被圣上派出去勘定嘉和公主远嫁的路线去了,顾府大门紧闭,打探不出任何消息。”

    七叔公道:“干脆将顾宣李代桃僵的事告诉顾云臻!让他们叔侄斗起来!”

    “不可!”媚娘摇头道,“李代桃僵一事,我们没有证据,顾云臻对顾宣的信任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只会怀疑我们在挑拨离间,更何况小寨主还在顾宣手中。我们只有等,顾宣几番暗害顾云臻不成功,后面只会使出更阴毒的招数,等顾家大乱了,我们才有机会。”

    “那小寨主……”

    “放心吧,顾宣肯定要留着小寨主在关键时刻来要挟顾云臻,不会对她下毒手。倒是紫英如果已经暴露,你们得尽快撤离。我安排一下,尽早送你们离开。”

    七叔公长叹一声:“也只有如此了,我们折家凋零至此,再也经不起任何损失,我这便回去叫他们收拾东西。只是媚娘你,以后行事会更加艰难啊。”

    媚娘眉宇间涌上无穷恨意,从牙间慢慢地说出一句话:“您放心,十八年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灭族之仇、离丧之恨,我总得在闭上眼睛之前报了才行。”

    看着媚娘离开,七叔公长叹了一声,仍旧从地道中钻回去。

    回到小巷中的秘屋,他将柴堆掩回原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拉开厨房门,正要举步,身子一凉,僵在了原地。

    院中的大槐树下,一人负手立于雪中,转过身来。

    “折季昆?”

    七叔公默不作声。

    顾宣慢慢走近,踩得积雪“咯喇”作响。

    “折季昆,排行第七,乃折老寨主的族弟,当年被族中外派行商。琵琶川一案后,折季昆便失去了踪迹,刑部曾发出海捕文书悬赏缉拿,没想到你却一直躲在京都。”

    七叔公知道已被逼到绝路,他正想拼尽全部力气怒吼一声,引起春风阁的警觉,气息方动,顾宣右足轻踢,一篷雪团弹上他的胸口,他“噗”地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檐下的积雪之中。

    顾宣抬头看向屋脊后的一方天空,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春风阁……”

    顾七轻声道:“要不要把她们给端了?”

    顾宣沉默片刻,轻声:“不用。你递句话给锦绣,折家这些人在我们手上,她知道该怎么做。”

    ****

    浅紫色的纸张,幽香脉脉,透人心肺。帖上用娟秀的簪花小楷体写着一首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帖子的左下角有一朵烫金的花。那花开得如此浓烈,似一团烈焰在熊熊燃烧,凝望得久了,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被这朵花给攫了去。

    顾宣看着那朵烫金的花,淡淡地:“琵琶川的朱颜花,沉不住气了。”

    顾七道:“折家的人都被我们抓了,她不急才怪。”

    他另有一重忧虑,几年来,春风阁与顾宣多有合作,知晓不少隐秘,上回顾宣更是找上了她们的大姐阿寐,万没想到,她们竟出自琵琶川。

    “之前也不知道春风阁就是琵琶川的人,会不会……”

    顾宣指尖一松,帖子悠悠荡荡飘落。

    “我去会一会传说中的这朵朱颜花。”

    戌时,顾宣步态悠闲地踱进了春风阁后院。

    应着他掀开帘子的动作,一声琵琶铮然弹响,柔曼如丝的华音伴着他的步伐流水般滑出。玎玎琮琮,轻媚宛转,仿佛千言万语尽在弹奏者的指间缭绕,如泣如诉。

    顾宣走进屋子,窗下,阿寐正背对着他抚琴,青缎般的浓密黑长逶迤至地,遮住了她的大半个身子。

    琴音越发妩媚,阿寐抚琴时长发漾动,露出一点点纤细的腰肢,如莲花般楚楚动人。这美态、这琴音,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血脉贲张。

    顾宣静静地听着,眼神中也露出几分欣赏赞叹之意。

    一曲终了,阿寐款款站起,回过身来,迎着顾宣的目光盈盈拜下:“媚娘拜见侯爷。”

    顾宣再次仔细打量着阿寐,只觉她的一举一动、一挥手一投足,皆是媚态横生、绝艳到了骨子里。

    “原来春风阁的主事大姐,便是当年名动横山、风华绝代的折媚娘,只怪顾某眼拙,没有早点认出来。”

    阿寐妩媚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侯爷,只是侯爷心存宽仁,不愿意戳穿罢了。”她走到顾宣身边,接过他手中的帷帽,道,“侯爷,请。”

    她身上幽幽一脉暗香,中人欲醉,引得顾宣在软榻上坐下时,再细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今日妆容极淡,只眉间点了一颗朱泪痣,仿佛美人相思时的一粒泪珠,就要自额间坠落下来。

    阿寐侧坐在榻边,握起酒壶,自己先饮了一杯,语气软糯含娇:“这几年承蒙侯爷照拂,却一直没有和侯爷说明来历,媚娘先自罚三杯。”

    顾宣斜靠在软榻上,浅浅地笑:“该罚,只是这罚酒的花样不新鲜。”

    阿寐眸中升起一层朦胧妖冶的水雾,幽怨道:“侯爷不满意,那媚娘就来点新鲜的。”说罢如游鱼般滑入顾宣怀中,身子仿佛没有半根骨头,无力地靠在他胸前。她将杯衔到唇中,慢慢把脖子往后仰。这一仰头,便露出胸前腻白如雪的肌肤和玲珑的曲线来。

    顾宣看着她喝下这一杯,神情闲雅如故,眼神还在她身上打了一个圈,笑道:“还是不够刺激。”

    “那侯爷要怎样才肯原谅媚娘?”阿寐抬起头,望着顾宣,眸中透出迷离之意。许是那酒厉害,她如雪的容颜染上一抹微醺的红。额间的那点朱砂痣颤巍巍的,仿似就要滴落下来,让人忍不住想探出手接住这滴泪珠。顾宣望着她这点朱砂痣,眼神中闪过一丝恍惚之意。

    阿寐双目迷离地望着顾宣,洁白如玉的手指在酒杯的杯沿上一下下地摩挲,随着她的动作,顾宣的目光越发恍惚了。

    灯光下,阿寐双颊愈发胭红,娇声道:“侯爷……”

    听到这声娇呼,顾宣伸手,轻抚上阿寐的面颊,指尖缓缓向下。阿寐眼波欲流,正欲慢慢解开顾宣的衣袍,但触及他的目光,手便凝结住了。

    他的手如春风中的柳枝般温柔,眼神却冰冷而残酷,就像草原上逡巡的野狼。

    她背脊一凉,寒意尽生。

    在这繁华的京都呆久了,看惯了他游戏花丛的俊雅公子风范,竟忘了他是一头狼,一头震慑熙州、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她竟忘了,这是十八岁便统率二十万西路军的人。他战马席卷过的地方,西凉兵绽开一朵又一朵的血花。他对敌人没有丁点的怜悯,下令坑杀三万降兵,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亲眼见过他在战场上挥舞银枪的人,深信他就是传闻中从修罗地狱中走出来的人。

    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顾宣的手,已轻轻扼住了她的咽喉。

    阿寐手中的酒杯掉地,慢慢地喘不过气来。他的手指如铁般坚硬,让她直欲窒亡,她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响,额间的那点朱砂痣也失了光泽。

    她终于彻底绝望,渐渐陷入黑暗之中。

    ****

    窗外刮过一阵风,一块冰从屋檐上掉落,砸得积雪轻轻地“咯嚓”一响。

    阿寐清醒过来时,从喉咙中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气管处仍似有刀子在割着。她睁开眼睛,顾宣正右手握着酒杯,静静地看着壁上的那幅仕女图。

    她爬起来,战战兢兢地在顾宣身后跪下,颤声道:“媚娘一时鲁莽,求侯爷开恩!”

    顾宣没有回头,似在用心欣赏着那幅仕女图。许久,才淡淡道:“听说琵琶川的女子颇善舞乐,你吹一首你们的曲子给我听吧。”

    “是。”阿寐虽不知他是何意,但胆颤心寒之下,不敢违逆,忙取出一管看上去样式有些奇特的胡笳。

    从她唇边流出的笳声是奇特的,不同于中原任何一种曲子,只在一个调子上低回,呜呜低诉。仿佛大漠之中,夜风从未间断地刮过沙漠,千古亘远。

    吹着吹着,她的眼眶逐渐湿润。举族倾覆、逃亡天涯的痛楚,又岂是夜夜笙歌能够忘却的?

    曾经美丽宁静的琵琶川,折氏族人居住的家园,一夕之间成了地狱。她得知噩耗,从西域赶回来,只有漫山的尸骸,冰冷冷地躺在山野之间。

    这些年,她很怕拿起胡笳,怕这声音一吹响,便会想起琵琶山下至今无人收拾的磷磷白骨。

    一曲终了,她深深地拜伏在地上。

    顾宣仰头将手中的酒饮尽,沉默良久,才道:“我可以替你们翻案。”

    阿寐遽然抬头,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一时无法相信,又有些不能承受。她怔怔地看着顾宣,眼睛逐渐湿润。

    “侯爷……”

    顾宣淡淡道:“我为何要帮你们翻案,你不必知道,我打算怎么做,你也不必知晓。我只答应你,一年之内,你们便可以回到琵琶川。”

    阿寐再无怀疑,重重叩首:“折氏一族,愿粉身碎骨,以报侯爷大恩!”

    顾宣问道:“你们这一支,还有多少人?

    阿寐忙道:“小棠和永诚当年带走了几百人,都是族中从屠杀中活下来的精锐。可这些年他们杳无音信,仿佛在人间蒸发了一般。我当时在西域学艺,听闻噩耗赶回来时,族人已流散各地,我一路寻到京都,找到七叔这一支,总共在京都约一百来人。”

    顿了顿,阿寐又道:“西疆各处还有流散逃亡的琵琶川人,加起来约有万余。这些年,因为没有小棠和永诚的音讯,一直未能集聚人心。小棠当年留下的最后线索是到了京都,所以我们才到京都来,找了这些年也没有找着。不想天缘凑巧,得知了小寨主的下落……”

    顾宣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案上,推到阿寐面前,道:“这是你堂兄折永诚的遗禀,你以此信为证,聚集族人,但须秘密行事,不可轻举妄动。”又取出一块令牌,道,“聚集族人的同时,你可以拿着这块令牌,去熙州找顾九,凡事都听他的安排。”

    “是。”阿寐接过信和朱牌,迟疑了一会,又郑重叩首,“锦绣和紫英会留在京都,听从侯爷差遣。还请侯爷看在媚娘的份上,多多照拂其华。”

    顾宣沉默顷刻,轻声:“那得看老天爷是不是垂怜你们。”

    他转身往外走,淡淡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到了熙州,你若敢对阿九施展这催眠摄魂之术,将会死得很惨。”

    阿寐深深拜伏于地:“媚娘代折氏一族对天发誓,誓死效忠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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