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南冬和郑心的合租房里依然是灯火通明。郑心赤着脚坐在地板上，把茶几当成写字桌整理着资料。南冬则横躺在沙发上，灵魂出窍一般瞅着保温杯发呆，他一整晚都保持这种状态，像是在和保温杯谈恋爱。

    可能是躺的后背发麻了，南冬终于坐起来了，他见郑心没有做在垫子上，立刻皱了眉头：“你光着脚坐凉地板不怕半夜闹肚子？”

    郑心都懒得回头搭理他：“某人把沙发都占满了，让你挪都不挪。”

    “你这么大人了应该学会照顾自己，你半夜上厕所我可能会休息不好。你卧室就有个写字桌，你干嘛死心眼赖在这儿？”

    “那是梳妆台，不是写字桌！卧室太闷了，还是客厅凉快。”

    原来风城的风也不是24小时不间歇的刮着，像这种夏季的中午和夜晚风会很不给面子的停下。这时要是没有空调和风扇简直能闷死人，而这所房子里，只有客厅有一个立式空调。

    南冬见郑心全神贯注头也不会，走过去蹲在郑心身后眯起眼睛：“写什么呢？”

    “写今天的日记，再把明天的事规划一下。”

    “典型无用功，你不知道计划没有变化快么？”

    郑心不想反驳：“我习惯了。”

    南冬依然不依不饶：“写日记也没必要，人的瞬时记忆特别不可靠，日记又是对记忆的加工，写到纸面上肯定都走样了。”

    “你一点也不明白什么叫情怀吧？我记性也挺好的，不会控制不住地美化自己。”

    “你记忆力很好吗？”

    郑心点点头：“还行吧。我能把《说文解字》的部首全背出来。”

    “那很厉害？”

    “应该……还算厉害吧。”

    “你要真这么厉害，就记点有用的。”南冬说，“你可以像福尔摩斯那个小跟班一样，把咱们手里的情报整理整理。”

    郑心没忍住对南冬翻个白眼：“你玩上瘾了是吧？”

    “你不上瘾吗？既然做了就像个样子啊。我是帮你忙，结果我比你还积极。来吧！反正实习阶段也没事。”

    “我都在日记里记好了。”郑心把记事本丢给南冬，“虽然只有大纲，你要想问什么，我看着大纲就能告诉你。”

    南冬坐回沙发上翻开日记本：“记得真全，连你们办公室的人都记了。”

    “没事练练文笔。小办公室有人生百态，就像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一样。”

    “《人间喜剧》？呵，你太抬举你们同事了。你们组长叫‘秋姐’？”

    “金柏秋，挺豪爽的大姐，超级热心。那个孟凡成是男老师，组里就我们两个壮丁；还有个大姐叫李凤华，个子不高，当了好多年班主任，天不怕地不怕，据说连校长都敢怼。这三个人岁数都差不多，再过几年就退休了，在办公室过得最滋润。”

    “你跟燕妮妮和白洋走得挺近呀。”

    “她们两个比我小，挺活泼的。特别是燕妮妮，和谁都能闹。之前我学姐在办公室和她俩也聊得来。”

    “这样啊……这个王芳芳就是迷的八班姚宇梧神魂颠倒的那个老师吧？””

    郑心点头：“芳芳姐人特别好。咱们学校有个扫地的大姐，家特别困难。芳芳姐天天把办公室里学生做完的卷纸给她送去。光是这些废纸一天就能卖上二三十块吧。”

    南冬轻笑一声，又翻了一页。

    “这个叫郑海玲怎么没什么新闻？”

    “她和我们不是一个阶级？”

    “什么意思？”

    “她对象是咱们学校张校长，有点高冷，不太爱和我们说话。”

    郑心说完也恍然大悟：“怪不得我问学姐的事八竿子打不出个屁，原来我们办公室有奸细？”

    南冬看完日记“啧啧”直摇头，显然觉得郑心的笔记有些单薄：“你在办公室里混了三天就这点儿发现？”

    “我又不是当间谍的料。哦，对了，我们组梁枚姐下个月订婚，你提醒我留出五百块钱随礼。”

    郑心伸手想拿回日记，南冬却向后一躲。

    “你写日记比做饭还淡，我再给你加点料。”

    南冬拿起笔添了几条：

    “第一，王芳芳很照顾的那个扫地大姐是姚宇梧的亲妈。”

    “啊？！”

    南冬丝毫不理会郑心的惊讶，接着说：

    “第二，李凤华这位大姐敢怼校长是因为她老公是教育局局长。整个学校都知道的事。”

    “哦！”

    “第三，王芳芳今年做过大手术，身体特别不好，可能以后都生不了孩子了。”

    王芳芳看上去那么乐观，那么善良，没想到会是这样，郑心的心里不免一阵唏嘘。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姚宇梧她妈经常在学校东门垃圾箱那里捡瓶子和废纸，人挺实在。你和她聊半个点她银行卡密码都告诉你。你那没眼色的学姐在人家刚做完手术回来的时候和人吵架，难怪学生烦她。”

    这件事肯定是学姐错了，她这学姐以前就这样，又能捅事又很怕事。他接着问：“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办公室的事没什么补充的，这杯子里倒是挺有故事。”

    南冬说的“杯子”就是刚才和他“恋爱”的保温杯。保温杯质量很好，黑色磨砂精钢外壳上印着“L省古文字学会”的字样。郑心一看就知道这杯子是李美宇学姐的，因为他也有个同样的杯子。

    “这是我们跟红老师去省里开会时拿回来的纪念品，我的一直放在家里舍不得用呢。”郑心拿起杯子摩挲几下，觉得有些奇怪：“啊呀，学姐怎么把杯子弄成这个样子？”

    杯身和杯盖上有些细小的划痕，不太容易看出来，但划得很深，像是用美工刀刻上去的。

    “你看出来了？”

    郑心点点头，又摇摇头：“看出来有印子，没看出来有门道。你就别卖关子了。”

    南冬拿过杯子先拧松了盖子在缓缓转动，当杯子转动到一定角度的时候，杯子上的划痕和盖子上的划痕对接上了。

    郑心的古文字学功底派上了用场：“这是金文的‘宇’啊。”

    “字写得准么？”

    “那时候文字写法不太规范，同一个字用的偏旁可能都不一样，但这个是准的。”

    “那应该就是你学姐刻上去的。你学姐是怕有人害她。”

    “害她？！”

    南冬拿起杯子解释道：“老谍战片里的手法。把杯子弄上能识别的痕迹，要是不知情的人碰过了，两边划痕就对不上了。”

    李美宇学姐是有点神经质，但郑心不觉得她是个神经病。

    “不会吧，学姐不像有被迫害妄想症啊。”

    “那谁知道。但有件事挺有意思。”

    南冬打开杯子，让杯子底部正对着灯光，杯子底部有一些很明显的斑点。

    “这是酸碱之类的东西腐蚀的，你学姐不会是个化学爱好者吧？”

    郑心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南冬的话，他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办公室里那些和蔼的脸庞全变成了暗藏杀机的面孔。

    “不……不能吧……要不然报警？”

    “报你妹啊。你能确定告诉人家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自己还糊涂着呢。你也别担心，这不是大事，谁要是想弄死她，还不如直接捅一刀。毒性大的好追查，毒性不大的弄不死。下毒的人不想要她命，就是想恶心恶心她。”

    郑心心里马上蹦出一个人选：“姚宇梧？”

    南冬嘲弄地说：“你怎么不怀疑你芳芳姐？”

    “芳芳姐是老师，而且她根本不小心眼。”

    南冬脸上的嘲弄更明显了：“你大概不知道老师这个群体最小心眼吧！”

    郑心还有些想不通：“可是为什么要弄这么复杂？查一下监控不就能确定么？”

    “监控只能看到办公室门外面吧。如果在你学姐发现水不随不对劲儿这段时间进出办公室的人很多，就没法确定了。从腐蚀的程度看，加在杯子里的东西量并不多。她可能也不知道喝了什么，就是觉得嘴里发涩，恶心呕吐，最严重的就是口腔溃疡。她想在第一时间发现给她投毒的人。只要发现杯子被动过就马上查监控，对比几次进出办公室的人就知道谁的嫌疑大了。”

    郑心的心里早就七上八下了，他听完南冬的分析，紧张的绕着茶几走来走去。

    “我只是想找学姐打个电话，怎么现在弄成刑事案件一样，处处成谜。我真希望你是侦探小说看多了，脑洞太大，才故意吓唬我……”

    “郑心老师，”南冬脸上浮现出怜悯的神色，“我同情语文老师的思维能力，但我不得不伤害你一下。你觉得处处成谜的事我大概已经推断出一半了。”

    郑心自然是不信：“哦？福尔摩斯先生要开始推理了，用我给你拿烟斗么？”

    “我没开玩笑。就一个星期，我联系不上你学姐就免你一年房租。”

    郑心想：难道他真的碰上了小说中才会出现的那种天才侦探？他已经顾不上南冬对语文教师的偏见了，他像讨食的小狗一样坐到南冬脚边：

    “南老师，南大侦探~你先说说看嘛。”要是说得太扯自己也有得赚。他不是那种赖人家房租的人，顶多让南冬打个八折。

    “还不到时候呢。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万一说错了，让你抓住把柄，以后就不能继续嘲笑你了。”

    “嘲笑我是你的乐趣么？”

    “不知道为什么，看你不爽我很开心。”

    郑心“切”了一声：“有什么嘛。反正一个星期之后你也是输，本来看着咱俩赚钱都不容易，想饶你一次，现在门都没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有什么。”南冬说，“不过，既然我下血本了，你也得拿出点诚意吧。”

    郑心把钱包拍在茶几上：“家当都在这了。算上银行卡里的一共两千三百三十块零五毛钱。”

    “这叫诚意？”

    “你想怎么样？”

    “暂时没有想好。要不你先答应我，我想起来就告诉你。”

    郑心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心想：这怎么那么像三流言情小说里的桥段？想到这，他不禁想逗逗南冬。

    他用签字笔挑起南冬的下巴，轻佻地问：“快说，你是不是被本大爷迷倒了，要骗我卖艺卖身？”

    南冬微微一笑，很配合地拉过他的手，另一手深情地抚摸着他的脸，他慌乱间想把手撤回来，南冬却越攥越紧。

    “南、冬……两个大男人，成何体统……”郑心莫名其妙地脸红了。

    这种尴尬持续了十几秒，郑心连脖子都羞红了，南冬才松开了手。

    “小学经常被人这么欺负，早就想试试了。”南冬摊开自己的右手，上面有一块新鲜的乌龟形状的墨迹。

    “我睡了。晚安。”

    南冬打个哈欠，直接回了房间。郑心这才反应过来，他跳起来冲到卫生间的镜子前，自己的脸上果然也印上了王八的形状。他用香皂搓了几下，才想起自己平时喜欢用油性笔，这东西一时半会儿根本洗不掉。

    “南冬！你妹呀！”

    郑心的怒吼声冲破了夜晚的宁静，窗外聒噪的知了都吓得不叫了。南冬对此不为所动，他戴着耳机，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安静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