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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旧曾谙
第 3 章 第三章 金樽清酒斗十千 玉盘珍羞直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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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扬这边比较潮湿,夏季每逢暴雨,接连不断的下几天几夜,雨水从井盖儿里突突地往上冒,掀起一阵难闻的气味。中秋过后,便是十月了,入了秋,天气慢慢转凉,但凡起夜时都会被冷醒。株华急切地跑到门前,她潜意识里是极兴奋的,只要想到北辰哥哥,她总是欢喜的。

    门从外面打开了。株华愣了一下,“北,北辰哥哥来啦,快请进,哥哥一路过来一定十分辛苦,我去给哥哥拿花茶和海棠糕!”株华勉强讲完,正准备转过身去,霍北辰一下抓住她的手,“株株,我带你去个地方,看好东西。”株华疑惑,这边霍北辰已拉住她跑出门去。在八岁株华的世界里,北辰哥哥什么都是对的,好像只要他在,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担心,他就是她的天。

    霍北辰带她来到了灵山卫。这里位于海棠坞和洛水河交点处,从这里远望过去,海棠坞全景便可尽收眼底。株华却是从未来于此,心中却好奇不已,“北辰哥哥,这里我没来过,可是风景好美呀,既能看到海棠花海,又能瞧见美丽的洛水,当真别有一番韵味呢。”

    灵山卫是极美的去处,只不过此时在霍北辰看来,他的株株妹妹却是比景儿还要美上三分。她痴迷地沉醉于看花,他浅笑着目光从未在她身上离开。许久株华回过神来,感受到炽热目光的注视,她回过头,两人相望那一刻,都不由红了脸,低了头。少年鲜衣怒马陌上温润初许,海棠花香纵贯十里,洛水汀汀成双,现世安隐。古时文人爱极了岁岁欢合,小隐于乡,大抵是因为觅得一知音,或得一心上人,闲云野鹤,就这样相守一生,这是天下所有人的理想,也是现在霍北辰和谢株华的梦。

    “株株,自你我相识以来,我倍感欣喜,从前跟教书先生在私塾念书,虽乐得其中,但日复一日,时间长了却也觉着索然无味,直到那日中秋,幸与妹妹相伴,从此一颗心便像得了新生。我那日回府后,心里念的全是妹妹,若妹妹也与我所想甚同,我这就禀了阿爹,不日去贵府上亲自拜见!”情到深处两相浓。株华和霍北辰虽然少年,但彼此互相爱慕,她欢喜他年少稳重,他倾慕她温婉动人。株华的心仿佛此时停止了跳动,她脑海是空白的,即使她心里心悦他,可她到底想不到他先表明心迹。乱了,乱了,痴了,痴了。

    那日株华虽没有正面回答些什么,倒也默认了霍北辰的请求。一路上浑浑噩噩地走回府去,感觉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她是犹豫的,事情来的太快,她尚未及笄,对男女感情一事也是朦朦胧胧,又哪里能拿出主意呢?况且,抛开自己不说,她不知道谢卿峰和陆梁秋什么态度,她在害怕,不安。入秋的天气反复无常,听凉秋风紧,株华拽了拽身上的披风,不禁打了个寒战。

    天暗的格外快。谢府门匾上挂了两个大红灯笼,朱红色的光和着月光,格外有情趣。株华打小喜欢饭后搬个小板凳,往门口一坐,看着那两只大红灯笼,她想,寻常人家若是娶亲,用的大概也是这种的灯笼,红色代表喜庆,不知道自己出嫁那天,会是什么光景?她梦想中的便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十里海棠作嫁妆,翠禧红轿满燕城。每每这样想着,都会不觉笑出声来,她还这样小,就已经盼着长大后的日子了。如今看来,她梦想中的如意郎君大约就来到了她身边。她现在还是兴奋的,至少,她有个知心的人了。

    燕城人人都说一年一年过的太快,这算不上夸大,的确如此。春转夏藏,秋入冬来。

    入了冬,霍北辰果然没有违背承诺,他带了霍守翊的一封书信,又挑了很多礼品,亲到府上拜见。那是正月前几天,天气格外冷。谢卿峰和霍守翊多年挚交,对于这门亲事,他们彼此是完全认可的。谢、霍两大家族同为世家,又都是燕城两股强大势力,这次联姻,备受燕城上下瞩目,许多报社记者早早做了预备,都想抢个头条。霍北辰拎着东西,玲珑亲自去迎的他。“株华妹妹可在?你去回了她,就说我奉父亲之命,前来兑现诺言。“

    “小姐早早的就让我在此等着少爷啦,这会子应当在梳妆了,少爷请先到前厅歇息片刻,我这就去请了老爷和夫人!“玲珑一溜烟儿跑了,说罢就去请了谢卿峰和陆梁秋来,三人早早的会了面。谢卿峰倒是对霍家小公子一人前来没有太大意外,这老夫人却有些不情愿了。都说这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恰逢今天如此重要的时候,“亲家“却没影了,只打发了“小姑爷“过来,心里也难免有些吃味。霍北辰将礼品和书信一并交给了谢卿峰,如此一来,这门亲事算是板上定了钉。

    谢卿峰心想,一来霍守翊与我乃是多年好友,生死至交,若结为亲家亦可大大巩固两家在燕城的地位与势力;二来,株儿是我唯一爱女,若霍家小子真心与我儿结为连理,也算是了结我心头一件大事。此事作罢,谢老大人长舒一口气,怀着心思般离开了前厅。株华已经梳妆完了。朱门轻叩,青衣一袭袅袅;黑丝青黛,粉唇额间姣梨。说实话么,霍北辰眼睛直了。

    印象里,他的株株妹妹从未有这样明艳动人过,以致一时间忘记了今昔今朝,忘记了呼吸,空气中好像只剩下两颗强有力的心脏热情跳舞。株华踱步,与霍北辰相对而视,她紧张到两耳通红,下一秒好像能滴出水来,这样的她好想叫人亲咬啃噬。即使就这样站着不说话,也算得上岁月安好的画面。株华鼓起全部勇气,把藏匿于袖口中早已湿透的荷包放到了霍北辰手上。古时男女二人若心心相印,女子是要绣一荷包赠与心爱男子,表达其爱慕之意,也作是定情信物吧。

    这荷包上绣着一朵海棠,海棠花中间一个株字,下面是打的长长的璎珞和流苏。霍北辰喜欢碧色,这荷包便是青碧色。天青烟雨。北辰哥哥,株儿此生只属意于你。第二天,谢、霍两家结亲一事便不出意料的上了头条报纸。人多口杂,自然说什么的都有,有祝福的,嗤之以鼻的,也有看热闹的,一时间成了百姓茶余间的话柄。不过最让人八卦的还是婚礼的日期,那些个精的不行的娱乐记者就等着写出花儿博眼球呢。霍守翊的意思是眼下两孩子年纪尚小,至少要等到株华及笄后,方才举行仪式,以免被人说闲话。

    谢卿峰倒没什么意见,一切都听霍老哥哥安排了,两家世交,此番又亲上加亲,一时间府内上下笑语连绵,就连玲珑这小鬼丫头都打趣着伸手问小姐讨喜糖。株华到底是小,根本不经逗,哪里受得起如此哄闹,脸一红,唰地逃离开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南国的水养人,于是维扬的姑娘个个都生的水灵俊俏。燕城地大物博,又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百年来尽是维扬的风水宝地,但凡商人在这做生意投资的,没有一个不肥的流油的。城里有一个三宝戏园,里面不光有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昆曲,还有一个说书的先生。

    此人名叫傅南邱,年龄四十上下,在三宝说书已是二十年有余。这说书的本事可是童子功,非一朝一夕可以炉火纯青,故而来听这傅先生说书的人都快要挤破了三宝园。从一楼的饭馆一直到三楼的茶馆,日日爆满。上边说的起劲,下边听得也有滋味儿,有些颇为富裕的大老爷听的兴起了,不住的加花篮。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傅先生长相一表人才,天生一副侠骨。他爱说三侠五义,水浒英雄还有红楼儿女风月情长,在当时的1973年,北国中心正经历浩劫,因而心怀肝胆的人并不少,他们都爱听,听的热血沸腾,傅先生也乐于讲。

    株华还不曾及笄,按理说这个年纪是学东西的好时候。因我姑妈赵简仪爱听戏,有一日清扫院子,口里哼了一句,恰巧株华此时路过,便听了个真切。她只知道这是戏文里的词,却并不知这就是昆曲。因我姑妈一直待她亲如母女,虽是府内的管家,但平日照顾倒也十分妥帖,株华暗自里决定就去拜师,等学了一口好嗓子,就唱给我姑妈听,当然还有她的北辰哥哥。唱戏是为了取悦自己,自然也可以取悦他人,株华此刻不知日后的这副好嗓子会害的她一生,若是有预知未来的本事,她未必会想再沾染上它一分一毫。

    三宝戏园卯时开门,亥时打烊。因园内戏班子里所有唱戏人练功之需,其实未到卯时便大门敞开了。株华天还未亮全就偷偷溜出了府,跑到了三宝,她想着既是拜师学艺,那一定要诚心十足,还要能吃的苦,这样自己才有被留下的可能。一路想着,便也加快了脚步,很快到了三宝。

    园内已经有练唱的声音了,株华不敢耽搁,一俯身便进了门。她曾偷偷观察过好久,这个戏班子的主人,也就是她要拜师的人,正是昆曲大师梅柏漪。传言梅大师一生只收两个徒弟,且她本人行踪不定,不是每日在戏园都能瞧见的。株华随意拉了一个人,模样清秀,大约十五六年纪,正在吊嗓。

    “姐姐,我仰慕梅大师已久,是诚心想来拜师的,我知道大师不肯轻易收徒,但我已做好万般准备,非梅大师不拜,还请姐姐引荐,株华在此谢过姐姐了!”这个清秀模样的小生被小孩子一番话打动了,心里蓦然好感,便也把实情道来,“梅大师此刻并不在园中,她带着萧先生一同去往营州演出了,归期不定,早则十日,多则三月,小姐还是先回去吧,你的心意我已明了,待大师回城我就禀明,大师终究见不见你还要看你福气了。”

    十日了,株华从没有如此焦急地等待一个人,她像被甚么东西附了体,甚至远远的跑到城墙上观望。她人小却聪明,她知道燕城和营州往来只能渡船,便着了魔一般天天在城墙伢子上睁着两只大眼盯着维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她从没有像此时这样坚持地做一件事,下定一个决心。一月有余了,株华渐渐有些害怕了,梅柏漪真的能够见她吗,又能不能收下她这个虔诚的“弟子”?她甚至动摇了,但一想到能哄我姑妈还有阿爹阿娘他们开心,她到底也没放弃等下去。

    霍北辰许久没来找过她了,听父亲说是跟随霍守翊去北国谈生意了。霍守翊有心锤炼他,毕竟作为明面上的商人,霍北辰长大是要接他父亲的班的,难怪小小年纪总是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想到霍北辰,株华漫长等待的焦虑心情才暂得以缓解一些。这些时日,她还是有事没事就往三宝跑,幻想着什么时候就偶遇了梅柏漪。她真是个倔丫头,这个性子打从出生似乎就没变过。

    见不着梅柏漪,她便跑到三楼茶馆,要一壶雪顶含翠,一边品着茶一边听傅先生说书。燕城大大小小的地方好像都充斥了她和霍北辰的回忆。从海棠坞到三宝,灵山卫到忘忧街,和霍北辰认识的这么些天,她是真切的欢喜。这也是她此后唯一的欢喜了,后来这些便都成了封存的最美好的回忆,不知道是谁忘记了回忆,也不知道是谁忘记了忘记。傅先生在上面讲着,株华在下面思绪翻飞着。

    “啪——”傅先生御子一落,“话说鼓上蚤和杨雄石秀被官府逼上梁山之后,这潘巧云也自尽了,好么这杨雄被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能不气么!提着大刀就直奔了梁山,知道的说他是斩断情丝去做大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去手刃情敌宋江……”傅先生幽默,弄的台下哄堂大笑。

    株华喝光了最后一杯茶水,又问小二要了一碟桂花糖糕,一边吃着,一边继续听傅先生讲书。“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没有霍北辰的日子对于株华来说简直无聊极了。许是老天都同情这可怜的孩子了。某天大清早,玲珑从外面急匆匆跑回来,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株华,因着昨晚吹了风,受了凉,早上起来时便是一副浑浑噩噩头昏脑胀的样子。

    玲珑激动地扑过来,差点摔个狗吃屎,“小姐小姐!自明日起半月内,整个维扬地区将会举行一场盛大的赛诗会,届时好多文人雅士,京城名伶都会来呢,您自小饱读诗书,这种诗会一定难不倒您,况且小姐去参加也权当是打发时间嘛。”株华知道玲珑这丫头全然为她好,也罢,就兹当是解闷儿了,便答应了去参加,还向陆老夫人特批了一天假,带着玲珑一起过去。

    舞文弄墨这种事是真的难不住株华的。株华自小尝读四书五经,作诗吟咏,琴棋书画比比皆通,比那些粗通文墨的假文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倍。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株华的名字便由此而来。作为女儿家,谢卿峰自是不希望她走自己的路,打打杀杀,尔虞我诈,这实在不是女人该沾染的。府里的女孩儿们都是诗书女工精通的,这在哪里都一样,正是得益于从小练习,株华小小年纪便是个老学究了。

    赛诗会提上日程,株华只得暂时将拜师一事藏于心底,全身心投入准备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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