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升在余府外边绕了一圈，见两个小孩拉着手，匆匆往东北方向去，便跟在后面。

    走了没一会儿，两人钻进了一处破院子里，余升也跟着进去。

    院里三间瓦房，年久失修，塌了半截，小院子站满了人，全是孩子，从四五岁到十多岁。

    聚集的孩子里大多穿戴朴素，显然家中并不富裕，但他们个个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期待地望向瓦房前的空地。

    他也顺着小孩们的目光往前看，瓦房前不知被谁用竹竿挑起好大一块破布，破布后头影影绰绰不知在做什么。

    当！

    一声锣响。

    “各位各位，今天我们演县主斗恶猴！”

    一个男孩扯着比锣还破的嗓子喊。

    几个半大男孩披着破蓑衣从破布搭的“戏台”后面跳出来，吱吱嗷嗷地也说不好是鬼哭还是猴子叫。

    这些孩子看来是在模仿年年有余戏园中所上演的戏目，但戏园中有专门的武生披了假猴皮扮猴子，来回腾挪跳跃皆有章法，精彩极了，自然不像余升眼前的草台班子。

    就是说草台班子，也还抬高了他们呢！

    布景没甚布景，演得乱七八糟，可是孩子都看得津津有味。

    “二狗！你演猴不如铁蛋！”

    被叫着的猴子直接跑到人群里，逮着那个说不好的吱吱一顿乱叫，挠咯吱窝直接挠笑了才算完。

    这么胡乱拼凑的戏，却让每个孩子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猴子们又跳又闹完了，其中一个高大些的猴子便道：“咱们再去瞧瞧岛上来的小姑娘，敢抢咱们的果子，就要她好看！”

    众猴轰然叫好，大摇大摆往破布后头走。

    他们往后走的同时，破布也一点点地放了下来。

    后头高高的干草堆上坐了一个极漂亮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身上穿着绣花小袄，头上戴着莲花小金铃铛，轻轻一摇头，金铃脆响。

    这小姑娘实在太好看，衬得她旁边扮演勇士的小孩跟个烧火棒子似的。

    “你答不答应留在岛上，给我们做饭，要是不答应，我们就放火啦！”

    “不，我绝不答应！”扮演县主的小姑娘一昂头，格外的英勇雄壮。

    “对，我们绝不答应！”扮演多鱼的小男孩也跟着道。

    “哼，你们不答应，我可点火啦！”

    第一个猴嘴里呼啦呼啦地叫着，模仿火焰烧起来的声音，带领众猴，抓起干草，往草堆顶上小姑娘身上扔过去！

    “你烧死我，我也不会屈服的——”

    小姑娘昂首挺胸，握紧小拳头，目光扫过高草堆下的小观众们。

    说词说到一半，她忽然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脸色大变，叽里咕噜地从高草堆上滚下来。

    “哎呦，这是怎么了！”

    “小心，小心！”

    “县主，我扶你！”

    小观众们纷纷围过来，小姑娘却从人堆里钻出去，红着脸跑到余升身边。

    “哥。”

    “珠珠，接着演吧。”余升冲妹妹笑了笑。

    珠珠本来玩得兴致勃勃，把晚上还要去戏园子演戏的事扔在脑后，这会儿余升一出现，她便全想起来了。

    “哥，我错了。”

    其他孩子们围过来，摩拳擦掌，以为余升要教训珠珠，想给珠珠出头。

    谁知余升摇了摇头，把她往前推了推：“去吧，接着演，演的很好。”

    “真的吗？你不怪我？”

    珠珠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到哥哥冲自己点头微笑，才确定哥哥是真的让自己接着演。

    她立刻欢快地爬回高草堆，端端正正地做好，扮演自己的角色。

    余升想起妹妹羡慕地看着小孩们过家家的模样。

    从小就被小心地藏起来，长大后又不停跟着父母和仙师龙东奔西跑，珠珠没有享受过一个完整的童年。

    至少他在河津县时，和同龄男孩玩得挺开心的。

    余升抬头看向努力表演的妹妹。

    即使头上还有干草没有摘下来，即使台词说得磕磕巴巴，可是余升还是觉得，自己的妹妹比一个真正的县主还要威风。

    演的人认真，看的人也认真，台上和台下都不时地爆发出一阵笑声。

    坐在戏园子里的孩子，不一定比这些孩子更开心。

    余升就这么站在最后，默默等整出杂拼戏演完，才接回珠珠。

    “你说姥爷替我上台了呀？”珠珠拉着哥哥的手，脸上露出顽皮的笑容，“要不，咱们去看看他演得好不好？”

    “一定没有你好。”余升也笑起来。

    余升如今有一辆自己的马车，没进府，就在门口吩咐套车往戏园子里去。

    正巧，两人到的时候，戏演到尾声。

    赶上最精彩的龙斗三勇士！

    只见台上仙师龙睁着死鱼眼，有气无力地用爪子挡下勇士砍来的宝剑，再打个滚，让开县主的攻击。

    台下观众议论纷纷，都说这龙今儿怎么无精打采的。

    珠珠不爱听别人说姥爷不精神，握住小拳头，亮出小嗓门：“姥爷加油！姥爷打坏人！”

    原本半睁死鱼眼，和三名勇士胡划拉的老龙，在被珠珠加油后，突然变得勇猛起来，一爪将大鱼抓起来，呲牙咧嘴！

    二鱼见状连忙凑上前，假装要用布糊的斧头砍龙头，实则是想凑过去提醒老龙别真打。

    谁知他刚凑上前，就被老龙的另一只爪子给抓住了！

    “吼！”

    仙师龙仰天长啸，龙啸声何等威风，登时震得树上小鸟纷纷落下地，从院墙上走过的猫儿伏着不敢动，就是人也一时间被吓得木木呆呆，出不了声。

    等一能出声，可就热闹了！

    满院子小孩的哭声！

    嗷嗷的！

    “娘，龙要吃人了！”

    “我不看了，我不看了，我要回家！”

    “爹，救命，救命啊！”

    “噫，快跑啊！”

    台上台下一片混乱，台上的演多鱼和县主的小生花旦对视一眼，撒丫子就跑了！

    这和说好的剧本不一样！

    “吼！吼吼！”

    仙师龙狂舞乱扭了一番，发现两个爪子里抓着的大鱼和二鱼已经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再看看台下呢，除了珠珠瞪着大眼珠子，挥着拳头给自己加油鼓劲，余升满脸苦笑，哪儿还有一个人影？

    “不是，我演得，就那么不行吗？‘

    仙师龙抬起一只后爪挠挠耳朵，觉着自己的演技毫无表演痕迹，相当的出神入化。

    哎，还是古代的观众思想太封建，欣赏不来他的体验派表演法。

    像他在另个世界的时候拍电影，给特效组省了老鼻子的钱，观众还都说演得好，演得真！

    仙师龙无趣地扔下两个鱼，溜溜达达地从后台爬了出去。

    ……

    年年有余戏园子难得的砸了一回锅！

    京城里人人都拜龙神，这两年人人都见过几回真龙。

    有不少画家和写文的，专门画龙，写龙，靠龙吃饭。

    也有不少人贼喜欢龙，专门买了龙图放在家里，挂满了屋子，以为能得真龙庇佑。

    这回戏园子专门请了真龙来，一开始人人都觉得好看爱看，愈发觉得，龙神已经“飞入寻常百姓家”。

    没想到，龙发了一回威，还是演的，人们都怕得不敢再去看戏。

    贾举没法子，只好去和余年商量，商量完了出来门，直奔百货大楼戏园子宣传的看板，拿一张方纸写了个字，啪地贴在上面。

    “这怎么回事？”

    众人围过去一看，原本的“真龙出演”上面的“真”字，给贴了个“假”字盖住。

    假龙出演！

    没去看戏的人也听说，因真龙在戏园里闹了事，老观众们都不敢去看了。

    不敢去看，又想看。

    贾举贴上纸，也是给观众们一个定心丸。

    “这回不是真龙了吧？”便有人问贾举。

    “绝对不是，拿我信誉保证！”贾举指天誓地。

    “要是真家伙，我去了可转头就走！”

    一个当晚看过戏的观众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绝对假龙，倍儿假倍儿假，打包票，从头假到脚！”

    “你说的，要是不假，你得赔我两张票钱！”

    “假，一准假，我姓贾能给您弄出真的来嘛！”

    往年只有卖家拍着胸脯保证自家货色绝对真，今日贾举没口子地只是说保证假。

    这事儿闹得！

    “听说最近百货大楼有样什么双兰牌面脂，在哪儿买？”

    看完热闹，一个男子从人群里挤出来，这才想起媳妇托付给他的一件大事。

    百货大楼也是，见天都有些新玩意儿，勾得妇女们什么都想买。

    男子摇头晃脑，心道要不是这两年京城里头活计多，经济好，自家赚到的钱也多了，决不能这么胡花乱造。

    他按照伙计指示的方向，一路寻过去，只见一处柜台上高高地挑起来“双兰牌面脂”五个字的布招，字旁边还画了个美人，手里捧着一盒面脂，笑吟吟地向人看。

    “真正是膏凝雪莹，含液腾芳，香气亦清雅隽永，此种面脂从未见过，奇哉！”

    人群中有一人文绉绉地称赞。

    “哈，薛先生精通脂粉，你说好，必定是好得很了！”

    被称为薛先生的人头戴儒生巾，含笑道：“雕虫小技，安敢班门弄斧？”

    他指着布招子道：“若说精通脂粉，余大家才是真正技近乎道。”

    其余人都摇头晃脑，道薛先生说得有理，说得极对！

    男子也听不懂他们咬文嚼字，挤进去便要买那面脂。

    谁知伙计抱歉地一笑，从柜子里拿出一本登记簿子，道：“咱们家柜上的面脂卖完了，再要，得等下一批。”

    薛先生得意地哈哈一笑：“不才买到了最后一罐，不负红颜知己所托啊！”

    你是不负所托，我回家就得挨挫！

    可是也无可奈何，男子只得登记了，等到新货来的时候早些来买。

    他因贪看八卦没买到，邻居家去得早，却买着了。

    气得他媳妇狠狠地骂了他一宿，要是都买不着也就罢了，要是价贵难得也就罢了！

    偏人家有心，早些去排队就买着，他不把媳妇的话放在心上，扎着两个空手回来，怎么好意思呢？

    先还只是挨媳妇的骂，过了两日，他见邻居家里进进出出，有不少妇人，倒像是做生意一般，好奇起来打听一问。

    嗐，这下子他自己也顿足懊悔起来。

    原来他邻居家妇人极有头脑，将排队限量购买到的两盒面脂分成更小的盒子，加价卖给想要面脂又等不得的妇人，小赚了一笔。

    就连他自己媳妇也掏钱买了一小盒分装面脂回来，擦上去，皮肤立刻细致柔滑，还有幽幽香气。

    可惜，这时候再后悔也晚了！

    ……

    “你说多少？”

    余年差点喷出口中茶水，惊愕地问来报信的伙计。

    “便是双兰牌香脂，已订出去了一千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