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所有人都没办法见到皇帝的时候，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阿琼和宣长缨走了进去，又眼睁睁地看着宫门被关上，只有两扇门的缝隙里，透露出一点明黄色，和皇帝身后跟着的两人。

    就很……

    羡慕嫉妒恨。

    无数目光，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都落到了张居阳和徐庭步身上。

    大煌的朝堂，这是要变天了啊！

    张居阳和徐庭步谨慎地看了看周围众人，然后着重观察了首辅闫厚先、小阁老闫秉礼和几位皇子的神色。

    两人对视一眼，要表达的意思都不言而喻：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希不希望。

    一场朝堂硬仗，都要开始了。

    ******

    安静的大殿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只有皇帝、阿琼和宣长缨三个人。

    阿琼和宣长缨对视一眼，正琢磨着要说什么，却没想到，清静帝先开口了。

    他也没有坐在龙椅上，而只是坐在了龙椅下面的台阶上。

    配上他老去的容颜，这让他莫名给人一种虚弱的感觉。

    他挥挥手，对阿琼和宣长缨道：

    “随便坐下吧。”

    语气很是颓唐。

    阿琼和宣长缨被他的情绪感染到，没有多说什么，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在处置崔伯斋之前，先听听我说的话。”

    清静帝有些叹息地道：

    “你们都知道，我是旁支子弟，本不是皇位的继承人。”

    “先皇去后，没有子嗣，当时的内阁，不得不在三朝元老杨首辅的带领下，从旁支子弟里挑人，继承皇位。”

    “候选人有近十个，偏偏挑中了我。”

    “这是命。”

    清静帝说到这里时的语气非常复杂，有高兴，有喜悦，但也还有遗憾，有惋惜。

    阿琼却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清静帝会这么迷信道教，因为只有命理理论，能解释为什么被选中的是他，而不是别人。

    她想到了一个扳倒首辅闫厚先的绝佳办法。

    清静帝现在难得地懒得注意别人的心思，而是自顾自地道：

    “人人都想当皇帝，可是也有人说最恨生在帝王家。”

    “那一年我十五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自然是极高兴的。”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就没有那么高兴了。”

    不当皇帝，他现在是个藩王，虽然有诸多限制，但是也是一方霸王，能管他的人不多。

    但是当了皇帝，就要跟全国挑选出来的、有八百个心眼子的人斗智斗勇，就——心累。

    “当年，我一进京城，就遇到了刁难。”

    “知道是什么刁难么？”

    清静帝笑了，笑里带着浓浓的厌恶。

    “那些大臣们，让我换个爹。”

    阿琼听了沉默，若是普通人，可能会觉得皇位都给你了，换个爹怎么了。

    但是清静帝不是普通人。

    他不仅跟父亲的关系极好，而且立刻就看出了这个要求里的歹毒用意，并且迅速想到了解决办法。

    他是一个权力天才。

    换不换爹，是其次的。要控制他，才是主要的。

    朝廷里到底谁说了算？

    谁给杨首辅的权力，让皇帝换爹？

    如果十五岁的清静帝二话不说就同意了，那么朝廷里的所有人，都会意识到皇帝其实没什么用，还不是得乖乖听杨首辅的话。

    杨首辅，才是老大。

    才十五岁的清静帝，立刻就觉察了这位杨首辅的真正用意——他要利用皇帝立威。

    不愧是三朝元老，好大的胆子，好老谋深算的手段。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清静帝的口气恢复了平静：

    “我没有选择，只能应战。”

    但是面对在三朝元老带领下的满朝文武，他又有什么武器呢？

    “在我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是崔伯斋，站在了我身边。”

    阿琼听到这里不禁叹气，是少年情谊，也是雪中送炭。

    只是后来，随着清静帝的权力越来越大，崔伯斋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连通敌卖国、蒙骗皇上、害得京城被万年仇敌围困这样的事，都弄出来了。

    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了错，总之到现在，已经累积了许多错。

    “我的年纪，越来越大了。”

    “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清静帝看了看空荡荡的大厅，然后看向阿琼，问：

    “你们说，我该动手么？”

    阿琼：……

    当然该动手。

    但是。

    大臣们吵了这么久，什么观点没给过，皇帝真的是想听已经听过无数次的答案么？

    不是。

    他十五岁被选为皇帝后，就开始相信命理，他想知道的，是未来的命运是怎么样的。

    而这，也是阿琼来的目的，要给他听的事情。

    【崔伯斋死后，众人才敢揭发他做过的事情，皇上大怒，命令将其开棺戮尸，然后枭首，传示九边。】

    【崔伯斋死后，众人才敢揭发他做过的事情，皇上大怒，命令将其开棺戮尸，然后枭首，传示九边。】

    【崔伯斋死后，众人才敢揭发他做过的事情，皇上大怒，命令将其开棺戮尸，然后枭首，传示九边。】

    ……

    阿琼在心里一遍遍地说着，希望清静帝能听到其中任何一遍。

    清静帝愣住了。

    他听到了。

    他的双手忍不住攥成了拳。

    是这样么？

    未来的他，气成这样？

    开棺戮尸，然后枭首，传示九边……

    呵呵。

    是找不到活着的崔伯斋算账，所以才在死后气成这样。

    清静帝闭了闭眼。

    他从十五岁就开始跟杨首辅斗，跟满朝文武斗，利用他，欺骗他，瞒骗他，他是能咽的下一口气的人么？

    他不是！

    “我明白了。”

    清静帝此时说话的口气带上了阿琼熟悉的恨意。

    “你们退下吧。”

    显然，他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和空间，来做最后的决定。

    “走吧。”

    宣长缨虽然没听到阿琼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看清静帝的脸色，已经清楚地知道此事的结果了。

    阿琼看了一眼脊梁又直起来的清静帝，只觉他好像一只狮子，刚才只不过是偶尔沉睡了一下，转瞬，便又恢复了面对生命中无休无止的争斗的样子。

    “皇上，”她忍不住开口，道：“国子监正在进行改革，大煌会有更好的臣子、更好的未来的。”

    “而您的名字，会伴随着这所有的荣耀。”

    “没有了崔伯斋这些人，万民将会称颂您，后代将会缅怀您。”

    “这难道不比任何权力斗争都更值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