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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的自我修养
第六十八章于无声处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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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赵四海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谢灵均就没打算让他们休息的太久,“要想让马儿跑,就必须让马儿吃饱”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但他可没想让马儿一直歇着,劳务派遣的事他早已同县尊王彦儒达成协议,但他并没有提前告诉赵四海。
原因是他需要晾着赵四海,让他清楚他的身份,他是谢家的家将,应该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这边,而不是总想着为这些部曲讨要好处和福利,虽然这么做自己并不反对,但他不该擅作主张。
福伯已经说了好多回,每到粮食见底赵四海不等主家安排便带着人去往宅邸讨要说法,虽是安安静静的蹲在谢家宅院外,但这种行为与逼宫何异?从根上他代表的是部曲亲眷,而非代表主家利益的。
若是一个成熟的将领,应该在第一时间安抚属下,自己悄无声息的向主家询问此事,而不该明火执仗的前往主家宅院逼宫,这不光是做人做事的问题,更是立场问题,谢灵均看在眼里不用福伯多说便知晓该好生敲打这位昭怀校尉。
不过这样的赵四海谢灵均在心中还是满意的,虽然不认可他的行为,但却认可他这个人。
至少他在他的内心有个“是非曲直”,以前自己也有一个这样的同事,为人四海,好打抱不平,甚至能为病人与医院的领导吵上一架,可惜结局却是不好,被领导找了个小错踢出一线,在可有可无的文职上混吃等死。后来喝酒时他才说最后悔的便是单纯的认为“有理走遍天下”,若当时能“曲线救国”把事办成的同时也不会得罪领导,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可惜他学不来。
每当看到赵四海,他便觉得看到了当初那位同事的影子,但想一想调教下属也是一位领导该做的事嘛!
将脚放在溪水里冲刷,脚上的泥土很快被干净的水流冲走,谢灵均看向身边忐忑的赵四海道:“知道为何今日寻你吗?”
“属下不知。”
自从谢灵均遇袭过后,赵四海的态度便开始转变,他忽然认清了自己的位置,自始至终他这个昭怀校尉都算不上是部曲亲眷的主官,这位谢家嫡脉少爷才是真正的主人。
“准备一下,挑选营中劳力去往南阳县出派劳役,不要这么看我,细节我以同王县尊商议好,你只需带着人去,把该做的事做好,需要什么工具,便去寻铁翁,他那里有。”
“司马……不,主家少爷为何之前不同我老赵说,若是……”
“你还真是不懂得客气啊!我为何要同你说?这里的人包括你在内都是我谢氏部曲,说到底我是主,你是仆,你以为耍一些小聪明,顶着个昭怀校尉就能改变身份?亦或是看我南阳谢家势微,不敢对你们如何,便能闹一闹得到更多的好处?
我现在就告诉你不可能!并且因为你们屡次犯上之举,头一次劳役派遣所有的钱财,哪怕是折换的粮食全部充入主家公里,你们一个钱一粒粮都别想看到,以后再看你们的表现!好日子不想过,总是喜欢折腾是吧?那就折腾呗!你们还可以再来一次逼宫之举,还可以不服不忿,只要不怕饿,不怕失去所有就好。”
谢灵均说完便起身,天气冷了溪水扎脚的很,他已经把话说的相当清楚,就算赵四海再蠢也该知道什么是门阀世家的规矩。
赵四海猛地回过神来,从地上窜起双手抱拳道:“主家少爷说的是,一切皆是老赵的错,是老赵愚钝不该裹挟部曲胁迫主家,还望主家少爷看在这些部曲可怜的份上,免去他们的责罚!老赵愿一人领罚!”
谢灵均蹲了下来,好奇的看着赵四海道:“你是真的傻还是真的蠢?这是在作甚?若是我不了解你真的会以为你在收买人心,本来他们也是听命于你,我罚他们就是让他们知晓谁才是真正的主家,是谁给他们吃喝!
你不懂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但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主家少爷的权威,更不要学着那些绿林好汉讲什么江湖义气。
不知你们在北境是如何的,我只知军中就该有军中的规矩,令行禁止,服从命令!你是我谢氏部曲,现在更是我南阳谢家的部曲,该如何做自不用说!”
赵四海惶恐不已,此时的他再也没有初到谢家的校尉模样,而更像是个战战兢兢的下属,八尺高的汉子被谢灵均吓得如同小猫,温顺而妥帖……
小奴惊恐的站在原地,她和依云来寻少爷吃饭,谁知却瞧见这一幕,可怜的她一直认为自家少爷活过来后便是个和而可亲之人,没想到却也有威严骇人的一面。
倒是边上的依云心中一颤,少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甚至连训斥下属的口吻也同当年的父亲很像,但奇怪的是他绝非久居高位之人,再看看赵四海的惶恐模样便知晓,少爷拿捏下属的手法相当了得,而御下之道绝非一天两天便能掌握的手段。
“你们怎么来了?我正打算回去,韭菜鸡蛋的饺子还有吗?”
瞧见少爷再度笑容满脸,小奴只觉得刚刚的一幕那么的不真实,但她还是喜欢少爷现在的样子,温和儒雅一点也没有暴虐的气息。
“有的,小奴知晓您爱吃,特意留了些!”
谢灵均摸了摸下巴道:“回去用铁鏊子煎成煎饺来吃也是不错。”又看向一旁脸色僵硬的依云又道:“你来的正好,将这几日营地里的花销整理出来入账,同前些日子采购所用的清单一同送来。我要核算一下成本,诶,前几日清闲,这几日便又要操劳了。”
依云连连点头:“奴婢知晓了,少爷我给你捏捏减轻疲乏。”
谢灵均已经习惯了她的按摩,坐在地上享受素手在头上轻柔,束发将头发勒得很紧,时间长了便不舒服,倒是依云极有眼见,一边轻柔的按捏,一边将他的束发松了松。
赵四海退走之后远远瞧见谢灵均与侍女说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刚刚少爷的话点醒了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若是在谢氏本宗,怕是早已被家法处置……一个昭怀校尉确实算不得什么,说是官身实则也是出自本宗他才得到的,否则他还是个大头兵。
但同样他也知晓,少爷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自己以后只要全听主家的吩咐便好,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完全没有同谢灵均正面硬刚的胆气,虽是个少年人,但气度和言语却如同高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更不敢再度冒犯。
“这才是世家子的模样嘞!”自嘲的笑了笑,他忽然发现自己之前的做法很可笑,但好在主家少爷这次并未深究,若有下次,回想起谢灵均的模样,赵四海忍不住打了个颤。
谢家的营地依旧是忙碌的,但已经颇见雏形,得益于谢灵均在规划上的安排,就算各种材料堆积如山,却并不杂乱也没到没法落脚的地步,为了方便起见,砖窑作坊靠近溪水,但被要求必须远离水源,安置在下游,所以晚风吹过砖窑便将浓浓的黑烟也给吹走。
所有人都把帐篷安置在了营地外,如此一来营地里成了干活的地方,营地外成了生活所在。
每日天亮,赵四海便会扯动木楼上的铜铃,于是匠人,部曲各家起床。
洗漱的,吃早饭的,上厕所的,打孩子的,反正半个时辰内第二遍清脆的铜铃声过后,大人们便要从营地外前往营口领取工具,开始了一天忙碌的生活。
规律的生活让人很踏实,很有盼头,大家都是如此,吃着一样的饭,为了自家或是旁人家的房子忙碌,然后再等着吃饭。
唯一的变化就是砖窑作坊的边上又用砖石建起了一座铁器作坊,规模几乎同砖窑作坊一样大,但唯一的不同是用红砖高高垒起的烟囱。
烟囱很高很粗,就像是佛塔一样,以至于石翁等石匠嫌弃木质的脚手架麻烦,踩着一半的结构不断往上修建,对于他们来说有搭脚手架的功夫,砖都向上垒了好几层。
但终究是出事了,谢灵均正在冲着账册发奋,并抽空指导依云如何归类会计分录,营地里突然便炸开了锅,待他出门才发现,有个石匠从搭建一半的烟囱上摔了下来。
看着他脑袋诡异的扭曲程度谢灵均就知道他活不成了,冰冷的看向石翁道:“他的死是你造成的,以后你的工钱贴给他家亲眷一半!我会暂且存在账上,待卢氏的人来了请他们带回去!”
说完不等石翁解释,便冲着四周看热闹的人道:“以后皆是如此,谁不按规矩办事,出了事便由管事全部承担,若是按照规矩出了事,我来承担!你们当中的所有管事记住我今天说的话,所有人只向上面一级负责,无论是谢氏部曲还是卢氏将作皆是如此!”
“老奴认罚!”石翁在瞧见谢灵均的眼神后便不敢多言,只要主家一句话,他便有可能失去眼下所有的一切,并且连累身在卢氏的家人。
谢灵均烦躁的挥了挥手,他现在就要回去把所有规章制度重新整理一遍,出事了,终究是出事了,一个本不应该死的人用生命警醒了他,虽然在这个时代人命如草芥,尤其是在世家门阀面前更是如此,但他依旧要保持对生命的敬畏,失去这份敬畏很可能把自己推向成为冷血禽兽的阶段。
“少爷的安抚很妥帖,既收拢了人心,又让营地中的管事小心行事。”
依云在边上一边研墨一边开解,在她看来这又不是少爷的错,甚至石翁做的也没错,只要不死人便是大家都好,少爷有些小题大做了。
“你是不是觉得死一个石匠没什么大不了?”谢灵均转头看向依云,审视的目光就像是第一天认识她。
依云微微摇头:“奴婢没有这么想,只是觉得营造的时候死人并不稀奇,少爷也无需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您之前已经吩咐过要搭木架,是他们没按您的话来……”
“所以呢?”
谢灵均长叹一声道:“所以那石匠的死与我无关?可实际上骗得过别人骗不过自己,是我监督没有到位,记住!上位者越是小心的维护自己的权利,权利才会越长久,否则今天死一个石匠,明天死个木匠死个铁匠,后天便会有流言出现,长此以往你觉得会变成什么模样?”
“人心思变……”
依云的态度终于端正了,这很好,就在谢灵均满意的点头时,她却又道:“所以少爷早早立下规矩,若再敢有人非议,便是图谋不轨!”
“额,你这什么理解能力?!我的意思是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心中对生命的敬畏消失人就会变得麻木不……算了,懒得同你解释!”
谢灵均怨气冲天的走了,他发现就算依云也在改变,四周的一切都在改变,营地里的部曲见了自己便退避三舍,甚至跪在路边等他过去,小奴趾高气昂的从人群中走过认为是理所应当,福伯则是常常把好端端的人骂做杀才……
好吧!归根结底一句话,谢家现在变得更像是门阀之家,掌权者不需要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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