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家营地的烟囱完工时，铁器作坊便算是基本成型，高大的烟囱其实并不是烟囱而是土法高炉，只不过这个高炉还并没有完善，初见雏形而已。

    之所以要先一步建设这东西，完全是谢灵均在为日后做打算，所谓的钢到底是什么，恐怕这个时代的许多人都不清楚，甚至于这些一辈子和铁打交道的铁翁等匠人也不清楚。

    他们谁能说清楚钢的本质？谢灵均可以，所谓的钢其实就是含碳量百分比介于百分之二到百分之零点二之间的铁碳合金，碳加多了就是高碳钢，去除使得减少就是低碳钢，还有其他元素的不同特性会增加钢材的特性，比如“铬”增加耐磨损性，硬度，最重要的是耐腐蚀性，就是不锈钢；锰增加坚固性和强度及耐磨损性；钼防止钢材变脆，在高温时保持钢材的强度；镍、硅、钨、钒、磷、硫等化学成分都可以往其中添加以得到不同特性的钢材，这是以后需要慢慢实验出来的。

    谢灵均不是学化学的，但他最少了解这些化学知识，知道方法和如何走向成功的道路，这就比当下的匠人们强的太多，相比他，这些匠人们完全是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谁也不知道眼前的道路是什么样，或是万丈深渊，或是通天大道……

    于是这位主家少爷宣布，所有铁匠准备炼铁，只不过准备阶段还有很多，以至于铁翁等人听都没听说过，比如要把铁矿石洗干净，并且要精挑细选的选矿，那种杂质多的一律不要，就算是伴生的银矿，铜矿石也要直接扔掉，铁翁等人不理解，在他们看来铁矿中的那些伴生矿乃是上天所赐，银和铜不比铁矿高贵？加入其中说不得能得到更好的铁料。

    难怪这个时代的铁料多多少少的出现瑕疵，谢灵均不明白汉家百姓千年前就已经会炼钢了，只不过质量不是太好，但也没坏到这种程度啊！看来隋后不光天下大乱，连技术革新都陷入停滞，甚至是倒退了。

    想想也是，繁荣求安的宋朝龟缩一隅，于是便有了四大发明中的俩个，而动荡时空中的当下能有什么好东西出现？没有，现在的大华朝与大邺朝居然连火药都没有出现，而推算时间的话，现在的时空与记忆中的宋朝应该是一个时代，这时候的西方又不知是一副什么模样，黑暗的中世纪吗？

    谢灵均拍了拍脑袋，又开始犯老毛病了，没由来的就把想法拉远，眼下铁翁等人用的却是灌钢法，这是南北朝时代所遗留下的技术产物，不能说不好，只能说满足了当时的需要，之后的隋朝也一直沿用，只不过效果……完全比不上谢灵均自家用坩埚所得到的铁器……

    但就这样，铁翁等人依旧把此技法当作是看家本领，甚至是避讳旁人的观摩，连赵四海都被拒之门外，唯有谢灵均这位谢家少爷被请了进去。

    铁翁热情的在边上解释道：“凡钢铁炼法，用熟铁打成薄片，如指头阔，长寸半许，以铁片束包尖紧，生铁安置其上。又用泥土盖其上，泥涂其底下。洪炉鼓鞴，火力到时，生钢先化，渗淋熟铁之中，两情投合。取出加锤，再炼再锤，不一而足。俗名团钢，亦曰灌钢者是也。”

    谢灵均点了点头，灌钢法其实就是用的生铁与熟铁之间含碳量不同的比例进行炼钢的方法，碳多了取出用大锤锻造时便能捶出杂质，含碳量少时便可加入生铁用其中的碳来加强硬度，但这样的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杂质并不能被有效排除，并且还可能因为不同品质的铁片加入而出现一炉铁水完全失败的可能。

    将自己的黏土坩埚拿了出来，让铁翁把融化的铁水继续放进去加了，于是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只需要一点硼砂铁水的表面就形成了一层膜一样的东西，把这一层膜捞出来扔掉，铁水变得更加通红纯净。

    黏土坩埚在部不断的被加了，但火力却是不足，木材炼钢只能依靠简陋的鼓风机继续送氧，但燃烧效率就那么高最好是用煤，或是有着更高温度和更长燃烧时间的焦煤，但如此一来就需要炼焦，步骤同样繁琐，且土法炼焦耗时极长，没有半个月想都别想。

    眼下黏土坩埚在硼砂的加持下已经算是最好的方法了，因为没有先进的机器，所以只能不断的尝试以查看这批铁矿石中的含碳量到底是多是少，这样便会产生极大的浪费，但相比得到的好钢，浪费也算不上什么，毕竟浪费的都是人力和燃料，废铁还是可以再利用的。

    坩埚加硼砂的炼钢方法让铁翁大失所望，在他看来这就是更为古早的炒钢法，就是把铁水加热后不断翻炒，以得到更好的铁料，这手法还不如自己的灌钢法，边上的匠人也并不看好这种方法，但谢灵均并没有气馁，而是不断的重复这一过程，科学就是不断重复并从其中找到规律的，这些人哪里会明白？

    看着一块块铁料被投入坩埚之中，铁翁肉疼到无法呼吸，一张老脸被火烤的通红但也涨得通红，他想上前劝阻却又不敢，毕竟那些精致的工具他是亲眼所见，一同从卢氏前来的石翁等人也是被谢家小郎给收拾的服服帖帖，只不过看着铁料不断的被浪费，他还是于心不忍。

    “小郎，炼铁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咱们还是用灌钢之法吧！您的这坩埚之法还需从长计议，就算行得通，还需更大的坩埚才行，又是需一段时间！”

    谢灵均笑了笑，铁翁的话虽然婉转，但更多的还是叫自己放弃，想想也是，如此多的铁料都废掉了，重新冶炼又要耗费大量的燃料，不过他却并没有停下：“你也看到了，这么多的铁料都被浪费，若是不出好钢那才是前功尽弃，灌钢法虽是熟练之法，但上限太低，就算出的钢料也就那么回事，不堪大用的，卢氏要的是我独家的炼铁之法，若是要灌钢寻我作甚？！加大风力！”

    铁翁呐呐不言，这话是没错的，卢氏不光要谢家的金属拔丝之法，更是要他所说的精铁之法，要精铁而不是灌钢得到的粗铁……虽然捶打能锻出更多的杂质，也能锻出精铁可根本应付不了卢氏的需求，也更容易出现差错，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卢氏其实就是在赌，赌他谢灵均手中有那冶炼精铁的法门。

    相比卢氏匠人的慌张和不信任，谢灵均却是无所谓的，左右不过是浪费些铁料而已，这些铁矿石质量并不好，杂质也多，就需要反复试验，只要方法对，终究是能得到自己所需要的铁水，一旦得到比例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的多。

    让铁匠继续加热坩埚，他却用纸笔在板子上记录下这次的掺碳量并且换算比例，铁翁用力的拉扯风箱，把一身的怨气都发泄在火焰上，多次的失败后他以不相信这位谢家少爷能够冶炼出好的铁水，不过那黏土坩埚却是效果惊人，可以用在灌钢法上……

    这一次铁水的颜色更加纯净，谢灵均加入两勺碳粉后便让匠人使劲的搅动铁水，如此才能让碳粉充分的与铁水融合，之后等差不多了再加入硼砂继续高温加热，因为是一口不大的坩埚，所以效率相对来说还是较快的。

    铁水红的发亮，甚至如太阳般耀眼，这是加热到一定程度后才会出现的反应，也让四周的匠人们好奇的瞪大双眼，铁翁更是死死的盯着这铁水，他活了大半辈子，在铁匠作坊中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般鲜亮的铁水！

    铁水流入泥范之中塑性，待其逐渐冷却下来便得到一根长条，不用谢灵均发话，已经有匠人砸开泥范取出铁条，只是轻轻敲击便能听见悠长的响动，清脆而无杂质，都是多年的老匠人，谁还不知这钢便算炼成了！

    而谢灵均在意的并非是这块钢材，而是他手中的数据，至少眼下这批矿石的含碳量，杂质多少，需要加入多少的碳粉等等他已经有数了，这便是数据的重要性，接下来就可以扩大产能，看了看边上的土法高炉，他相信在采用上焦煤之后效果会更加惊人，当然要先解决煤炭的问题。

    铁匠们已经不能看了，抱着一块粗制滥造的钢材兴奋的手舞足蹈，有些则是嚎啕大哭，铁翁更是用一根红绳系上，说是这样好的精铁必有灵性，不能让它跑了。

    好吧，这个时代人愚昧中还透着一点淳朴和对田地自然的敬畏，谢灵均也理解了他们为何要设长案用最好的食物供奉上天的行为，虽然这在他眼中这是一项科学而已，但对于淳朴的铁翁等人却固执的认为是老天，是虚无缥缈的冶炼之神欧冶子的恩赐。

    若是他敢在这时否定这些人的做法，说不定会被投入坩埚之中炼一炼……

    终于，这些人在大操大办的祈祷过后回过神来，是谢灵均这位谢家少主给他们送来了眼前的炼钢法门，于是这群人又呼啦啦的拜倒在他的面前，这不是在宣誓效忠，而是尊其为主，并且立下重誓觉不泄漏秘法。

    谢灵均平淡的受了这一拜，自己的炼铁方法算是领先这个时代很多年的，尤其是以后铁器作坊规模扩大，开始利用焦煤和高炉炼钢时，更是领先这个时代不知多少年，对于这些靠着手艺安身立命的工匠，就算把他当作衣食父母也不为过。

    铁翁带着匠人在谢灵均的要求下操作着坩埚，并用他规定的数据进行添加碳粉的工作，而他则是仰望天空感叹一句：“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