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意味着冬天开始，是储存的季节也是劳役的时候，赵四海已挑选出了近三百人准备应对南阳县的劳务派遣，昨日县衙的主簿刘斌山便差人传话来，说是王彦儒会亲自前来查看人手，这是之前少爷早早便同县尊商量好的。

    劳役就是徭役，这男子十六成丁，直到六十为老，期间都必须服徭役，年龄跨度四十四年，可谓是把人的多余价值给榨干，徭役是免费的，是百姓承担的义务，朝廷没有一分钱发下，地方上也只是组织，当然也会提供一些少的可怜的饭食。

    每年劳役的项目也就那些，比如城防、堤防、渠道、道路等等，但这些徭役平摊到百姓的头上那便如同一座大山。

    徭役幸苦不说，天气苦寒难免出现病患，但官府可不会讲情面，规定按时完成的劳役必须按时按卯的完成，否则便要加罚，甚至是加刑，每年徭役死伤十来个人都是常有的事，所以百姓厌恶，地方官主官也不愿得罪当地人，但那些该做的事又必须做。

    试问有哪个地方官不想在治下留个好名声？就算不为名声，为了自己的政绩也要维护好与当地百姓的关系，而此时谢灵均的“劳务派遣”就成了解决难题的最好办法。

    百姓不想承担徭役，官府不想逼迫百姓又要完成劳役，谢氏部曲亲眷的到来正好填补了所需，但谢灵均可不会白白干活不拿钱，所以需要服徭役的百姓就要向官府交钱，或是提供粮食，这些粮食和钱财最终是要交到谢家的。

    劳务派遣的出现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简直是在墙上开了一道窗，在此之前从未有过这种先例，但王彦儒却是个有胆魄，敢于尝试的地方官，毅然决然的打算尝试一番。

    对于他来说，只要有人把活干完又没要朝廷一文钱何乐而不为？

    谢灵均之前几次前往县衙都是同这位县尊商谈此事，并且把其中的细节敲定，粮食和钱财必须由他这位县尊亲自送到谢家营地，一来可以安抚部曲，二来减少衙门经手的程序，三来也能让王彦儒直观的看到谢家部曲的劳动力，而不是派遣老弱病残去敷衍了事。

    这三点让王彦儒很满意，所以他今日便亲自前来谢家，只不过快到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瞠目结舌。

    还没靠近谢家营地便瞧见高高的楼阁耸立其中，而营地的四周已经按照军中的标准做上了木质栅栏，高度不算高但足以防范窥伺的人进入。

    原先那些破败的帐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量木质的房舍，一个谢家营地宛若一座小城。

    这才多长的时间？算算日子从谢氏部曲抵达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三个多月而已，三个月，百十间房舍被修建起来，甚至有更多的房舍在修建之中，这样的速度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

    王彦儒并不知道什么是统筹管理，什么是流水作业，不明白工具对生产劳动的加持有多么强大，更不懂得一群挣扎在赤贫边缘苦苦求生的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有多强烈。

    就算是夜里谢家的营地也依旧灯火通明没有停工，但资本家看了都要流泪的事，在这群匠人和部曲亲眷眼中却是谢家少爷在体谅他们的不容易，在做善事……

    马车刚到营地门口，王彦儒便瞧见一身华服少年站在门口笑眯眯的迎接，只要看到少年人的笑脸，规矩的模样，他便觉得世间的少年郎都该是这模样，若不是便应该拖去喂狗。

    “世家少年皆应如是！”王彦儒上前扶起躬身施礼的谢灵均满意的点头道。

    “王公过誉，小子可承受不起。”

    谢灵均一脸的谦逊，虽然他挂着屯田员外郎的从五品上品秩，又是行军司马，但在王彦儒面前却不敢托大，这位可是朝中的学士，若把他真当作一般都知县那可就是大错特错，故用晚辈之礼相待。

    “你若承受不起，那便少有世家子能配得上老夫夸赞了！少年人该谦逊没错，但也该有些棱角锋芒，活生生的把自己变成朝堂上的老顽固才是岂有此理！”

    这样的态度让王彦儒很满意，相比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谢灵均的彬彬有礼便让人如沐春风，尤其是那谦和的笑容，更是让他心中舒坦，不自觉的说笑起来，毕竟有才干有礼貌的后辈谁不喜欢呢？

    迈步走入营地之中，王彦儒看着高高的楼阁感叹道：“不愧是世家啊！单是这座高楼便让人惊叹其功之巧，但老夫不明你建这高楼作甚？”

    “这里将成为茂通商号的所在，既然是商号便有一块招牌，让人看了便知晓商号的底蕴与实力，小子拙见，有此高楼便能让往来之人注目良久，自然也起到招牌的作用。”

    “哈哈，言之有理！老夫见这高楼便知你家部曲匠人的手艺，相比应付劳役之事自是不在话下。”

    王彦儒非常满意谢灵均的回答，转头对身后的主簿刘斌山吩咐道：“将钱财和粮食送去谢家库房交割，本官要好好看看这谢家营地的模样。”

    刘斌山躬身应下：“下官遵命。”自始至终这位主簿都是毕恭毕敬的，但谢灵均总觉得王彦儒与他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和睦，虽刘斌山表现得有礼，但终究有些淡漠，看来小小的县衙都有勾心斗角之事啊！

    在谢家的营地中王彦儒的探索欲得到极大满足，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当然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也是新鲜的，至于主簿刘斌山也是如此，自己带来的那些粮食和钱财在谢家硕大的库房中根本不够看。

    一圈绕下来王彦儒稍显疲乏，但精神却是极好，就在刚刚他去了不少部曲的家中，亲自摸了摸房门边上的立柱和砖墙，惊叹于材料的结实和可靠，甚至还去了趟营地里的茅厕，不光有流水冲刷还有净手的台子，相比之下县衙的茅厕简直就不是人去的地方！

    “贤侄啊！那片地方为何不带老夫去往观瞧？”

    顺着王彦儒的手指望去，谢灵均看到了铁匠作坊的砖石高炉，随即笑道：“那里恐怕不行，非是不让县尊看，而是需经过卢氏的同意，那是茂通商号最要紧的所在，有铁器作坊，木器作坊以及窑场作坊，若县尊想要一探究竟，还请询问卢氏，小子做不得主啊！”

    王彦儒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你这滑不溜丢的小子，真是堪比鲶鱼，算了，窥探他人之法不是君子所为，老夫不看也罢，只是不知你茂通商号的器物能否赶上那些工匠和部曲将作所用？”

    果然，王彦儒是看到了谢家营地中的铁器，谢灵均笑了笑道：“好让县尊知晓，他们所用的工具皆为粗制，若是县尊想要采购，大可下个订单，我茂通商号必会在规定时间内交付，且有样品先送至县衙上呈县尊品鉴。”

    王彦儒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么说来老夫便成了你茂通商号的第一位客官？但要想把客官变成主顾，老主顾，还需妥善经营才是。”

    这是在提点自己，他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随即笑道：“商贾无信不立，我谢家虽不是商贾之家，但与卢氏一起开设商号，自然不能丢自己的颜面，也不能损害卢氏的颜面，必以诚相待，如此方能长久经营！”

    “如此甚好，老夫看那铁铲，铁锤甚是妥当，不知作价几何？老夫可是你茂通商号的第一位主顾啊！”

    谢灵均苦笑道：“县尊放心自然不敢要价甚高，但也不能亏本，铁铲一百文一柄，铁锤二百文。”

    “太贵了，太贵了！”王彦儒瞪大眼睛看向谢灵均，手摆的如同风车道：“为何作价如此？”

    谢灵均微微一笑：“县尊此言差矣！用此等器具者多为将作营造之事，器物自然要结实耐用，我茂通商号的铁器重在质量，一柄可用数年之久，如此算下来一天不到一文钱，不是物美价廉是什么？再说铁锤，铁铲可不是寻常便能买到的东西，百文钱已经很是便宜了，何况还是如此上等之物？县尊还觉得贵吗？”

    “倒也是这个理，本县订铁铲三十，铁锤十柄……既然是第一桩买卖，可否便宜些？”

    “这是自然！凡是在小号购置铁锤超五十柄铁铲者一律折价一成半，铁锤超二十柄亦然。”

    “你这小子！这般会做生意，不做商贾真是可惜了！”

    “多谢县尊夸赞，若王公能从邓州拿来订单，其实这区区铁铲，铁锤之物大可送于县尊的……”

    “少来！老夫可不会给你做说客，想要卖去州衙自己去说项……啊！到是忘了，钱穆乃是卢氏的姑爷……”

    王彦儒大呼上当，转身欲走却被谢灵均拉住：“小子以让人布置了饭食，王公若不品尝一二，小子可真就没脸见人了。”

    见他改了称呼，王彦儒便苦笑道：“你这小子，真真是狡计百出，亏得老夫还说你是良善忠厚之辈。”

    “王公误会小子了！谁家背后有五千张嘴吃喝都会如此，小子也是没办法，这便帮王公下单了，依云！拟一份契书，南阳县衙署购置铁铲五十柄，铁锤二十柄，原价一万一千文，折价为七千六百五十文，抹去零头五十文，最终定价七千六百文，合七贯六百文钱！”

    一大串数字飞快的报出，使得边上的王彦儒惊呼的同时忍不住爆粗口道：“老夫到是忘了，数术一道上你小子也堪称大家！全他娘的用在商贾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