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大族之间的竞争本就是激烈的，如果用一般的正常思维去考虑其中的问题，那是极大的错误，所以谢灵均从来不会小看世家门阀中出来的人，就比如这个张伯权。

    此人虽在自己这颜面扫地，但他的手段相当了得，就连刘氏本宗的刘斌山都被他纳入考量的范围内，利用他来做伐以达到前倨后恭的目的。

    这样的人他很佩服，但心中却又对世家门阀有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刘氏不过是世家门阀中最一般的世家，可就是这样的人家也能拿出张伯权这样的门客，便可见世家门阀的底蕴，这与南阳县的谢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自己手下可没有张伯权这样的人，更没有卢氏的那些护卫，唯有一个老仆，俩个女仆而已，这或许就是门阀与一般人家之间的差距。

    谢氏本宗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他是没见过的，卢氏虽然强大，但他也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更是因为别人对它的恐惧而产生的一些猜测而已。

    回到谢家营地后，他便把部曲们都召集了起来，让他们看看自己去往南阳县服劳役的亲人们有没有缺胳膊断腿，有没有生病或是失踪。

    就在这些人离开时，营地中就传出过不少的质疑声，这下算是让所有的质疑烟消云散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未来是如何的，人对未知的恐惧从来都是最大，最急迫，所以谢灵均在把人带走后便感受到了自己肩膀上的重担。

    他不是谢氏本宗，他没养活过这些人多少年，他要对这些并不算忠诚的人负责，所以他才小心翼翼，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不光要给这些部曲以交代，更要让他们看到好处，所以站在人群之中的他大声对所有人道：“这是谢家第一次的劳务派遣，不光是让你们为谢家出力赚钱，更是让你们自己过上好日子，眼下谢家的土地就那么大点，就算都分给你们种又能种多少？此次去往南阳县服劳役的人家皆可得钱！县里送来的粮食，钱财有我谢家一份便有你们一份！”

    随着他的话，营地之中变得鸦雀无声，就连那些前来看热闹的匠人们都是目瞪口呆，他们不相信作为主家居然会给这些部曲分钱分粮食。

    那些钱粮是怎么来的谁不清楚？

    从没听说过有主家这样大方赏赐部曲的，部曲本就吃着主家，用着主家，给主家出力不是应该吗？但随着福伯将库房大门给拉开，依云与小奴搬着长案在上面摊开账册，谢家的部曲们这次都激动的不知该如何言语了。

    “王山魁！”

    “小……小人……在？！”

    一个青壮的汉子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在第一个，在短暂的犹豫后便在婆娘的巴掌下高声答应。

    “此次派遣你去了十五天，按每人每天得钱二十文来算，得钱三百，另外还有三十斤粮食，让你家中妇人前来拿钱！”

    依云的声音很好听，但王山魁却搓了搓手低声道：“不能俺自己拿？钱和粮都是俺自己挣得……”

    不等他说完边上的福伯便瞪着他道：“让你拿？你拿了钱还不是在营中给耍了！婆娘孩子要紧不？！都听好了，谁得的钱都让自家亲眷来拿！别想着有钱，有粮便乱耍，主家虽供你们吃喝，却也要给主家长脸做事，现在得了好，也要念着主家！”

    “福伯说的是！我等这些就是部曲的命，就是主家的人，在陈郡从未有过的好事在南阳得了，岂能不念及主家嘞！”

    福伯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在王山魁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吼道：“还不快些走，让你家婆娘来拿钱领粮？！再敢赌便把你革除，看你以后在外面能否再讨到这般陪你吃幸苦的妇人来！”

    王山魁不敢答话，低着头便在一群人的笑声中走了，但瞧见自己的妻儿泪眼婆娑的看向自己，便又立刻昂着脑袋道：“带着娃去领钱，咱家以后也有存余了！”

    “诶！当家的！”

    妇人高兴极了，背上背篓就牵着孩子过去，瞧着这对母子的背影，王山魁再次骄傲的抬头看向四周的人，此时的他再也不是那个被袍泽亲眷所唾弃的烂赌鬼，也是能赚钱养家的男人，至于北境……那就不是人带的地方，这里才是人过的日子！

    最先领到钱的都是北府军的老兵，接下来才是没上过战场的青壮，用谢灵均的话来说便叫军人优先，而此时在部曲的眼中，他以变成万家生佛般的存在，无论是去服劳役还是没去的，都把他当作真正的主家。

    给他们盖房子的是他，给他们饭吃的是他，现在又给他们钱粮，虽说是劳役换来的，可这在陈郡谢氏本宗是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赵四海站在谢灵均的身边，看着哭的跟泪人似得亲兵便踹上一脚道：“哭什么？七尺高的汉子娘们唧唧蹭，都给北府军丢人！”

    见那个汉子憋的满脸通红，谢灵均忍不住道：“我只是把他们当作人来对待就这般模样，你们以前在陈郡过的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嘿，比北境好不到哪去的日子呗！虽没有蛮族侵袭，虽不用与野兽作战，可吃不饱，穿不暖乃是常态，每天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永远没有出头的机会，永远都是两眼放空的看天，连属于自己的土地都没有，你觉得这样的日子和活死人有区别吗？”

    “怎么会没地？谢氏不缺田土吧？”

    谢灵均有些好奇，难道这些劳动力就白白放置，如此岂不可惜？再说没有这人的劳作，陈郡谢氏的土地足够人手耕种吗？

    谁赵四海凄苦的笑了笑：“小郎君根本不知道陈郡谢氏是个什么模样吧？”

    见他机械的点了点头便略带哽咽道：“陈郡谢氏的土地是很多，但人更多，五千人的部曲亲眷中有一大半都不是壮劳力，能耕种的土地有限，可就这样主家也不会拿出土地来分给他们，知道为何吗？因为这样的人在陈郡足有十万！”

    咕嘟，随着赵四海的话谢灵均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十万人的部曲亲眷，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陈郡谢氏能供给这十万人的吃喝已经是极为牛逼的存在了，自己就眼前这五千张嘴想喂饱都要靠卢氏的援助。

    赵四海说的没错，若是给一家人土地，那剩下的人家就都必须给土地，人心中最大的不满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他好像又从黑幕之下窥得世家门阀的一角，而赵四海却低声道：“我乃北府军铁胄营校尉，这校尉也是兄弟们用军功给我堆出来的，为的就是让我回来带着这五千亲眷活命，一开始没想到小郎能做到，现在看来小郎不光做到了，还做的极好，让他们活出了个人样子，你是俺铁胄营的恩人，以后尽管吩咐，敢不效死？”

    随着赵四海的话，跟随在身后的亲兵皆是单膝跪地大喝道：“小郎有令，敢不效死？！”

    接着更多领到粮食的人跪下，齐齐大喝：“小郎有令，敢不效死？！”

    这是最简单质朴的话，没有什么肝脑涂地，鞍前马后，有的只是一句“敢不效死”的反问，而恰恰是这句反问却是效忠的最好表示。

    这一幕谢灵均瞧见了，赵四海瞧见了，来自卢氏的匠人也瞧见了，他用简单的劳力换所得便收服了这群部曲，虽然不是每家每户都领到了钱粮，但对于谢氏的部曲来说却是看到了希望。

    原本的他们在陈郡一无所有，本以为会在抵达谢家后被饿死一部分老弱，谁知却始终吃的上饭，虽然不太好，却至少能填饱肚子。

    破旧到无法遮风避雨的帐篷被扔掉，烧掉，他们干净的就像不在兵籍的良人，连孩子也不再是整天叫饿了，干干净净的不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差，更可贵的是他们居然能住上自己亲手建的房舍，这辈子他们都不敢想的事就在眼前，活在烂泥里的人看到了希望谁还不死死的抓住？

    依云与小奴红着眼睛看向跪在营地中密密麻麻的人群，她们早就见过这些人活成了什么样，少爷真的能带着他们活出人的模样来，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

    福伯则是握紧了双拳，他知道从今天开始谢家将会变得不一样，这些来自陈郡的部曲算是可以信任和使用了，目光看向有些局促的少爷不禁微微一笑，自家少爷终于能顶门立户，老爷，老太爷泉下有知也该欣慰才是。

    短暂的局促过后，谢灵均心中悬起的石头也终于落地，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收服这些部曲的心会如此简单容易，要知道给那些劳役之人的钱粮本就是他们用劳力换来的，是理所应当的事，现在却变成了一种恩赐，那可不行！

    “这只是开始，往后还会有更多！看到没有，你们每个人都是有价值的，在别的地方我不管，但在我南阳谢家，劳有所得，幼有所养，老有所依这也是规矩！”

    “喏！”

    人群再次回应，这一次的声音更为洪亮，更像是一支军队，也让他感受到了这群部曲的真诚，就连来自卢氏的匠人们都跟着回应，此次发放钱粮的举措收获了远超钱粮本身的好处。

    “不够，远远不够！这才到哪？”距离自己的规划相差甚远，他在心中忍不住笑开了花。

    依云和小奴已经能非常轻松的应付账册之事了，仓库中的钱粮很快就被这些服役之人的家眷给领走，就这样还剩下一部分，这是属于主家的收获，没想到还有存余，无论多少都让他很是满意。

    木翁带着铁翁与石翁过来了，眼巴巴的看着谢灵均让他不由得向后退了退：“你们这是作甚？”

    “主家少爷，我等也愿效死命，还请主家少爷早早把铁器作坊开起来……少主就快来了。”

    木翁几乎是在哀求，但他却不为所动：“哦……高炉冶铁，金属拔丝？想学不？等他卢佾来了再说！”

    谢灵均高傲的扔给他们一个后脑勺，就是要让他们感受到区别对待，这样才能尽可能的拿捏这些人，卢氏到现在也没给自己一个交代，那自己就不给卢氏好处，尤其是卢佾，这货作为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居然不辞而别，自己现在还生着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