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阿嚏！

    瞅了一眼明晃晃的太阳，谢灵均满足的打了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盯着眼前的河道他非常满意，谢家部曲已按主簿刘斌山的要求向下深挖了一丈，这已是冬日里劳役的极限了，而这项清理河道的工程也提前完工。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南阳刘氏居然派人来了，一个笑得如同弥勒佛似得胖子，快被肉挤得看不见的眼睛里满是精打细算的光芒。

    “小人张伯权见过员外郎！”

    “张先生客气，眼下以按刘主簿交代，河道没有拓宽一寸，只是向下挖了一丈左右，不知张先生可否满意？”

    谢灵均好奇的挑眉，一般人可不会这么称呼自己，来的好歹也是刘氏的家臣，上来便称呼官身，这着实让人意外，不过话说回来，意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看似小小的南阳县，实则却是一处鱼龙混杂之地。

    “谢员外哪里的话，小人刚刚便以瞧过，妥帖的很，只不过此事与我老张没有关系，就算把这两岸的田土都送与员外又有何妨？”

    “嗯？此话何意？”

    谢灵均惊诧的看向张伯权，谁知他却神秘一笑低声道：“刘氏所求者不过技法而已，还望谢小郎君成全！”

    “什么技法？”

    张伯权的胖脸笑成一朵花：“谢小郎君，这白马河两岸土地最是肥沃，皆为上等的水浇地，小郎君既有开挖沟渠之法，若妥善经营便是良田万顷也不为过，只需把那砖石，铁器之法如数告知，刘氏感激不尽！”

    “哦，原是为了此事而来，那之前刘斌山前来便是给我一记下马威？若是不从又如何？”

    张伯权连连摆手，表情却无丝毫改变：“小郎误会，刘斌山行事过激本是不该，眼高于顶却久居人下，时日久了便癔症，以为自己在这南阳一亩三分地还能呼风唤雨，其实就是个痴人罢了，卢氏，谢氏两家随便拿出一个也是跺跺脚便能震死他的存在，还非要拿捏小郎君，岂不是不自量力？”

    谢灵均微微一笑，这个张伯权相当狠辣，为达目的可谓不择手段，就算把本家之人贬到泥里也在所不惜，甚至刘斌山就是给他这次前来游说而做铺垫的。

    不过一个刘斌山他还真没瞧得上，前倨后恭玩的再好也没用，自己不吃这一套，陈郡谢氏虽然名声大，但若论实力已经跌出上等世家，刘氏之所以还小心翼翼，无非在意的是自己与卢氏的关系。

    可惜，这些人只看到了好处，却并不知道这好处到底有多大，县衙之中的铁锤，铁锹成了他们最大的诱饵，为了上等的铁器他们不惜以眼前这一望无际的良田作为交换，若自己刚来这世上说不定还真换了，可惜他在卢佾以及卢氏身上看到了更多，更长远的利益。

    “张伯权是吧？局做的很精彩，前倨后恭，给了我很大的心理满足，但我想你们不是从王彦儒抵达谢家营地，看到我茂通商号的铁锤，铁铲才开始谋划的，这样未免太晚了些，应该是……嗯，在我谢家营地开了铁匠作坊，窑场作坊和木器作坊后便已经谋划了吧？”

    张伯权吃惊的看向眼前的少年人，此时的他再也不是自己所知的谢家纨绔子，而是一个睿智到能轻松看透本家手段的智者，就连眼神都变得那么不像少年人，带着戏虐的光芒，只那么一瞬间自己便知道这场专门为谢家子设计的布局毫无用处。

    “谢小郎君知微见著，张某佩服！”张伯权的脸顿时便垮了下来，因为这个少年人看透了本质。

    “刘氏有本事得罪卢氏吗？白马义从出现在了南阳县你们不会不知道，那是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

    “小郎君开个价吧！”

    谢灵均微微一愣，瞧着张伯权忽然变得真挚的眼神随即笑道：“还真是直接啊！你可以买，我茂通商号靠的就是这买卖啊！你要什么？铁器吗？砖石吗？还是精致的木器，我这应有尽有，之前卖给衙门的折扣可是相当不错哦！若是你刘氏采购更多，我还能卖得更便宜些，折扣更高！”

    “我刘氏要的是冶铁之法而不是买铁器，若是如此又何必煞费苦心？”

    张伯权的话已经说明了一切，刘氏所图者唯冶铁之法！所以才会出此下策，不过谢灵均却非常满意，对于他来说最少证明一点，铁匠作坊的产物得到了这个时代的认可。

    摇了摇头，看向张伯权道：“你觉得我是那种因为蝇头小利便放弃原则的人吗？我谢家既然与卢氏合作，那就不可能出卖冶铁之法，这一点毋庸置疑，你刘氏的这些……小手段只能用来对付鼠目寸光之人，还是绝了这个心思吧。”

    张伯权微微一叹：“知晓谢小郎君心怀远大，可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才是自己的，与卢氏联手，看似是你谢家占了便宜，可岂不知又是卢氏在掌控一切？若有一天卢氏反悔，或是对你动手，你有反抗之力吗？”

    “挑拨离间，攻心为上，手段不错可惜你觉得现在的谢家有的选吗？既然要选一个靠山，我为何不选一个更为强大的？”

    “靠山归靠山，但终究要为自己图谋……”

    “哦？那你自己也是这么做的？为刘氏奔走游说，同时也有自己的图谋，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啊！”

    瞧着少年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神，张伯权顿觉嘴巴干涩，难以开口，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这张嘴居然会失利，并且还是在一个少年的面前相形见绌。

    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并不打算与张伯权纠缠，谢灵均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工棚笑道：“你请自便，这次劳役已经完成，我便要带着谢家部曲回去了，哦，对了，回去告诉刘氏的人，我很不喜欢别人耍手段，有什么直接说出来便好，能做的我自然会做，不能做的也不要想着通过威胁或是其他的手段达成，想要什么样的铁器送去茂通商号便好，同样能做的我一定会让工匠做出来交付你家。”

    “若是不能呢？”

    “我茂通商号会尽量满足客人的需求，当然若实在不行也还请刘氏万勿强人所难。”

    谢灵均说完便打算离开，对于他来说刘氏的出现不过是个小插曲而已，但在一旁呆呆看着他离开的张伯权却是长叹一声：“这里是南阳，是刘氏所在，谢小郎君真的就打算拒绝刘氏的好意吗？”

    “不要想着威胁我，本来是可以谈的买卖，若是刘氏让我感到威胁，那我便会毫不犹豫的除掉威胁，在这种事情上我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你一定要相信！”

    只一瞬的回首便让张伯权惊骇，因为他从这少年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完全不属于他的眼神，很冷，很强势，甚至于让自己觉得在盯着一头猛兽。

    看了看不远处的谢家部曲，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里！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着落荒而逃的张伯权，谢灵均觉得刘氏的威胁可能已经开始了，就算刘氏势弱，也是世家门阀，对付自己一个没有本宗帮忙的嫡脉还是轻而易举的，当然自己所能依靠的从来也不是陈郡谢氏。

    弱小的时候要借势，这是他在上辈子就学到的道理，有时候就算是狐假虎威也有大用，至少让那些想要欺辱你的人掂量掂量后果，这其实就是弱小者的可悲之处，越是弱小越要把自己装得很强大。

    赵四海觉得今日的主家少爷很奇怪，明明是高高兴兴的来，为何在返回的途中一言不发，甚至郁郁寡欢起来，三百四十五号人全须全影的回来了，劳役的工期非但没有拖长甚至还提前结束，这本应高兴的事可他的脸上却毫无喜色。

    虽然有些话不是他该问的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少爷，卑职怎么见您郁郁寡欢？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只是觉得弱小就活该被欺负，活该遭受不公？什么杂碎也敢威胁起我来了，这种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

    这话就不是自己能回答的，赵四海想了想还是小声道：“少爷不是说带着咱们变强的吗？若是咱们有北府悍卒的实力，那就不用担心刘氏的报复了吧？”

    这话是没错的，谢灵均看了一眼赵四海忽然便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话没错，终究还需自己强大才靠得住的，旁人永远都是靠不住的，先回去吧！”

    小小的南阳之地聚集如此多的世家子弟或是代言人这本就不科学，就因为一个小小的豫山书院？他可不这么认为，在如此多的巨擘面前，刘氏依旧在这一亩三分地活的好好的，那就必然有大问题，甚至都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和弱小。

    这个以门阀制度为首的时代终究还是变得越来越讨厌起来，也并没有他原本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当一点点的黑暗被揭露，人性，权谋，尔虞我诈等等一切不好的东西就如同从打开的魔盒中飞出。

    这种感觉很不好，让他越来越厌恶世家门阀，就连一项对他不错的卢氏都开始变得讨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