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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录:谋臣天下
第3章 张睿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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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以后,张睿罪恶而快乐的学校时光结束了。因为杨老师现在不仅在学校的时候管着他,就算不在学校,也会写折子要求别人管着他。

    他督促分管学校的监丞要严格管理制度,狠抓学生的纪律问题,其中还特别提到了张睿的名字。于是监丞就在现在丢帽子,还是将来可能会丢帽子之间没有犹豫很久,抄起戒尺就去抽张睿的屁股了。

    被迫认真学习,融入同学中的张睿,也知道老师是为他好,只能每天唉声叹气的坚持着。除了杨老师之外,还有一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人开始天天围着他,那就是世子朱充熙。

    这个世子每天自己起得早就算了,还不让别人睡。

    这天下只有别人喊朱家人起床,又有谁敢让朱家人喊自己起床的?然而这个朱充熙还没完没了,他整天拉着张睿早起读书、骑马射箭、谈学论道。

    从工作生活聊到人生哲学,张睿觉得他们朱家祖上真的有当和尚的潜质,连他这么一个颓废的人,朱充熙都超度得了,真是佩服佩服!

    但是张睿想错了,世子朱充熙不只是想要超度他一个人而已。

    有一天他在骑马场的上坡草地上摸鱼睡觉,朱充熙又找来了。而这一次他还拉了另一个人过来,那人竟然是......徐鹏!

    “世子,你抓着我作甚啊。”徐鹏一路叫喊着被拖了过来,朱充熙拉的紧,他怕冒犯宗亲不敢蛮力挣脱,三个人就这样凑到了一块,别提有多尴尬了。

    “世子好。”张睿恭敬的拜了朱充熙。然后转向徐鹏,有气无力的说。

    “徐兄。”

    “张兄。”两个人互一拱手,连个好字都懒得说。

    “奇怪了,你们祖上一个是徐达,一个是张辅,都是我大明的千古忠臣,怎么互相之间这么爱答不理啊?”朱充熙拿出他那一副佛祖般仁爱的话语说道。

    徐鹏不语,甚至有些想笑。我难道只是看他不顺眼吗?

    “这还不简单,因为他祖宗揍过我祖宗啊。”张睿笑道。这便是说靖难的时候徐辉祖打败朱棣的事,那时候张家徐家各司其主,可不是干过几架。

    “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既然现在都成了同学,何不和睦相处呢?”朱充熙又说。

    “在下还要去练火炮齐射,先告辞了,你们二位慢聊。”徐鹏一抱拳转身就要走,被朱充熙再次拉住。

    “徐兄等等,小王今天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二位。之所以找你们呢,就是觉得只有你们两个人才给得了我答案。如果说的好,本王重重有赏。”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两锭...金子!

    徐鹏和张睿眼睛都看直了。他们虽然都是大贵族,但都还是学生,没有工作,朝廷不发饷银的,自己手上的零花钱都是受父亲母亲严格管控的。

    虽然也不少,但是由于身份尊贵狐朋狗友、烟花柳巷的朋友多了,一耍威风也是开心个两天,兜里就干净了。

    再想要钱,就各凭本事了。张睿咽了咽口水,心里想着,不愧是朱家人,就是大气。忙说:“一定尽心尽力为世子答疑解惑。别说一个问题,问一下午也行。”然后连忙提前收受了贿赂。

    徐鹏盯着金锭子手都在抖,他赶紧四下张望一下,周围没人,也连忙拿了去,说:“谢世子赏赐,在下悉听尊便。”

    朱充熙满意的点了点头,摆摆手让大家坐下。然后,他静下来,沉吟了几分钟,似乎在深深的感受着,远处吹来的微风和青草的香气,和洒在脸上的温暖阳光,霎时灵气仿佛穿膛而过。

    那一瞬间,张睿觉得他发光了。也似乎隐隐感受到了,朱充熙花两个金锭让他们俩留在他身边的这一小段时间对他而言,意义非同寻常,远非这点金钱所能及。

    在他那熠熠生辉的四爪龙袍之下,这个少年有那么一瞬间沉醉在世子无尽的风华之中,那淡然的目空一切的神情,后来,常常会在他的梦中缭绕。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在那享受自由的笑容中,会有那么浓重的忧伤呢?等到张睿终于明白的时候,他已经从人世间消失了。

    “人这一辈子,在追求的是什么呢?”朱充熙目光充盈的问道。

    徐鹏和张睿都没有立刻回答,他们年龄还小,这种哲学问题对他们来说太老成。不过两人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他们很早就在观察这个世界,并用自己的方法得出了答案。

    “追求的是荣耀。”徐鹏先开口。

    “很多人都怕死,但是我觉得他们其实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毫无意义的死,默默无闻的死,孤单落魄的死。将军保护君王的时候舍生取义,士兵保护家人的时候死而不退。

    就算读书人也会因为自己活着的时候著成了书,修了典而含笑九泉。儒家说,人心本善,此善应为创世之善、感恩之善。因为世界就是千万人的善念所创造的,人以善念创世,世人必回以善念。这就是荣耀。”

    徐鹏言毕,朱充熙喃喃道:“以善念创世,世人必回以善念。”他眼中若有所思,百转千回,末了,竟开心的笑了。“没错,以善念创世,世人必回以善念。人一生若能以此为目标,追逐荣耀也是痛快!”他满意的拍了拍徐鹏,又问张睿。

    “你呢?登徒子。”

    张睿尴尬一笑,想了一下慢慢说道:“追求的是自由。”朱充熙听到这句,脸上的笑容忽然归于平静。

    “每个人都想有很多时间去追逐自己喜欢的东西,去践行自己信仰的事情。但是,往往不得。生活中苦难太多,快乐的时光太少。

    太多的人受制于责任,受制于生活。有些人甚至从一出生,就从来没有享受过真正的自由,但他们一辈子都会渴望自由,哪怕是将死的奴隶。人若能获得一段真正的自由的时间,也许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值得。”

    张睿也说完了,另外二人却也没说话。三个少年久久不语,坐在那小小的山包上,一起感受着阳光和草地的香气,享受着此时此刻无比自由的气息。张睿没有想到,这场景将是他生命中最渴望重温的时光。

    张睿

    弘治十八年二月初四,这一天很多人都不会忘记。那一天的威武堂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事情的真相又是如何,也许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张睿便是那最后存活的少数知情人之一。但即使从他的口中,人们也只能大致拼凑出真相的一个轮廓。

    这一天下午,在逐虎殿,所有的学员在监丞的监督下安静的练习书法。朱充熙一如既往的认真专注,而徐鹏则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去偷看字写得最好的几个同学的作品,再对比自己的。

    而总是在这堂课上用狂草最快交卷的张睿,已经写完收工,准备进入梦乡了。

    但是很快,一串踩在木地板上嗒嗒作响的靴子的声音搅扰了这堂课的清净。随之而来的是,两个戴尖帽,着白皮鞋,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佩刀男子。

    很多同学都认识这制服,纷纷露出了厌恶鄙夷的神情。

    这两个人是东厂的特务。

    两人扫视了一下在场的学员,转向监丞拜了一下。监丞早就已经害怕的站起身来,慌忙回拜。

    他们从腰中掏出御赐的金牌,出示给在场的所有人。学生们看到之后立刻停下了手中的笔,在课桌的旁边跪拜了下去齐声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二人今日为皇上办事,叨扰各位公子还请多多包涵。下面请念到名字的公子站起身来。”两个特务说完便着拿出一节拇指宽的密条念到“平原伯世子福尚喜、定鞑伯四公子巴鲁特、墨山候长孙齐征虏、代王世子......”特务念出最后一个的时候不敢直乎名讳,但朱充熙自己站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两个特务见世子站了起来,连忙下跪叩头,说道。

    “世子息怒,我二人只是奉命,不敢冒犯殿下。”

    朱充熙依然和颜悦色的说:“两位没有冒犯小王,快快请起。只是不知二位能否告知,圣上找我等,何事啊?”

    特务们站了起来,面对这个问题,有些犯难,先前说话的那个特务看了同行一眼,另一个摇了摇头,于是他拱手拜了一下,对朱充熙说:“这个上面没有让小的说。世子随我们去了便知道。”

    “好说好说,那圣上还有什么向二位交代的没有?”朱充熙微笑着再问。

    两人经他一问,立马想起还有几句话要说,于是他们转向监丞说:“皇上有令,要彻查威武堂所有公私物品,我们其他同僚已经在搜查学友居。请大人看好诸位公子,搜查结束之前不得擅动。”

    监丞忙一拜,答了一句“谨遵圣谕”。

    “请各位公子、世子随我们走吧。”两人随后说。

    几个人望向朱充熙,他依然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只见他在位子上停了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移出了自己的位置,转头向着张睿望了一眼,便向前走去。

    那一瞬,两人四目相对,张睿的眼中满是迷惑、震惊和担忧,而朱充熙眼里却闪动着晶莹。

    其他几人看着朱充熙动了,也跟了上去。他们五人来到两个特务面前,朱充熙礼貌的一拱手,笑着说:“劳烦两位兄弟带路。”

    两个特务点点头,转身便要领着大家往外走。然而就在他们转身的一瞬间,朱充熙的袖口里滑出了一柄雪亮的匕首。

    只见他毫不迟疑,双眼突然放出翠绿的凶光,扬起手左一刀右一刀,两个特务的脖子顿时血涌如注,喷了面前的几人一身。

    课堂里学生们吓的不断惊呼尖叫。

    朱充熙扑到拿令牌的特务身上再刺两刀,当即将他杀死,他疯狂的在这个人身上搜索,迅速的摸到了那块御赐的金牌。

    他回身过来高举金牌对着所有的同学狰狞的大吼:“事已败露,坐以待毙,我等断无活路!诸位快随我去神机库,带了甲拿了兵刃,我们冲杀出去!”他刚刚吼完,沉浸在惊吓中的张睿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只见周围数十个同学都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或惨白或凶狠的神色向朱充熙聚去。

    待他们呼呼啦啦的冲出去之后,教室里只留下了一半的学员和吓瘫的监丞。

    鲜血不断的从两具特务的尸体中流出,两滩血缓慢的朝教室里流淌,二十几个学员就僵在当场。他们中的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杀人现场,第一次见到鲜血喷涌的的样子。

    但是这种冲击,比起意识到同自己朝夕相处团结友爱的同学,和最敬重的世子殿下,原来是一伙勾结在一起,阴谋叛国谋逆的乱臣贼子。而且自己竟然和他们一起生活学习了快两年,却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比起来,其实也不算什么了。

    张睿心如刀绞。他不敢也不愿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他伸手想打醒自己,却发现怎么也醒不了。

    他好希望周围的同学能说些什么,告诉自己怎么做。但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出声,大家的动作都僵硬得如木偶一般,挣扎在这残酷的世界中。

    这时,教室的中央传出一阵刺耳的推动课桌的摩擦声。所有人本能的望去,只见徐鹏竭尽全力推开面前的课桌,手臂硬撑着从地板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面色苍白,头上冷汗如雨。仿佛此时每动一下都要耗尽他吃奶的力气。他的头颅在不停的颤抖,他没办法阻止,于是干脆死死的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咬的噙出了血,用疼痛来麻痹自己。

    他扫视剩下的人,那目光给了张睿希望。

    张睿迫切的希望他站出来说些什么,就像拼命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希望能借此浮出水面大口的呼吸。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耳边却传来了恶魔的吼声。

    “朱充熙杀钦差,夺了圣上御赐的金牌......这是谋逆!咱们不能让这些乱臣贼子跑了。随我一道去杀了那帮畜生!”徐鹏嘶吼道。

    “我...我随你去!”

    “我也去!”

    “还有我。”经他这么一吼,很多同学都清醒了。曾经是世子派,但是没有参与他们密谋的三个学员率先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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