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抚着下巴，似是漫不经心打量着王绾。

    王绾对寡人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天在朝堂上看他装模作样压抑对自己的不满，对寡人来说也实在是一种考验。

    寡人如今刚刚封章邯为将作少府，王绾这就在寡人面前怒斥他，用意几何啊？

    还是说他觉得，这个天下，也有他的一份？

    王绾死盯着章邯。

    他一连串的问题让章邯词穷。。

    章邯做不到与年高德劭的老丞相对视，只好用目光求助嬴政。

    “这件事，还是让章邯来负责吧。丞相只需要配合即可。”

    嬴政的声音蓦地在背后响起。

    任嚣则道，“要我指挥打赢了楚国，我比太子还狂。”

    王绾忍不住又瞧了一眼隗状。

    我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招惹大王对我这个老头子更多的厌恶罢了。

    “有这么严重吗？我只是在想，现在的大王恐怕除了太子，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值得一提的是，这件事的发生比扶苏记忆里的历史提前了三载。

    “隗相方才为何一言不发啊？”

    王绾出了宫门，走路时只觉得两腿不住地发软。

    王绾听到这话，也是心头猛地一惊。

    “上兵伐谋，用自己的声威吓退对方，也是极其高明的一招。”

    众人又纷纷侧目，望向杨端。

    原楚国寿春，今秦地。

    扶苏望着这些白杆杆，红旗旗，抚摸了一下自己光洁的下颌。

    二人一走，立刻一股狂风席卷而来，给王宫吹来一股凉气。

    王绾一脸肃穆，“伱说的事情，最好绝对不要发生。这若是发生了，恐怕要动摇国之根本。”

    王绾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小。

    扶苏驾着马车，他这一路上过来，几乎所有的城池上都被插上了红旗。

    宫殿里落着金色的阳光，细微的灰尘在空气中漂浮，肉眼可见。

    嬴政又道，“那些凡夫俗子，他们一辈子都只会囿于那一方天地之中，只考虑自己的利益。就是因为这样，国家才会变得混乱，人和人之间只能互相践踏夺取利益，最后内部滋生祸乱，只好对外开展战争。”

    “侍奉君王，几时又能做到不在挑战大王的威权。我看已经远离了为人臣子之道。”王绾十分严厉地指责隗状。

    “这么多年了，我始终看不明白大王。”

    王绾望着嬴政，良久，作揖道，“既然是这样，微臣无话可说。”

    “庶民愚昧，他们的眼睛最多只能看到一年之内的事情。”

    宫道两侧植立的柳树，柳树婆娑舞动起来，随即也凋落更多枯黄的树叶。

    就这样，一座注定要在未来无人超越的宏阔陵墓提上了日程。

    “是啊。”

    隗状则盯着王绾，明明心里后怕，但还是要假装一无所知。

    “这些年来，寡人平定天下，每灭掉一国，便树一国之敌；每占据一城，便立一城之仇。你以为寡人还在乎他们对寡人的评价吗？”

    太子的能言善辩，多是从大王这里继承来的，大王说话实在是尖酸刻薄啊。

    “简直是造孽啊！”

    王绾回头望着章台宫。

    结果根本用不着他出手。

    二十万刑徒，大王怎么了这是。

    那可是活生生的二十万条人命，怎么在大王眼里，就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了呢。

    其他的将军则都望向扶苏。

    “做大王的臣子，怎么能只说好话呢，怎么能只顺从大王的意思办事呢？这样做必定会给国家招来祸患。”

    王绾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其实，这是扶苏在谋划大战时，把楚人想的高明了，他以为自己可以用得上韩信曾经用过的兵法。

    宫殿廊道两边的侍卫都望了过来，听到丞相这么说，一时间个个都对王绾肃然起敬。

“可即便你说的再对，大王也已经不会听了。”隗状反正是看清了。

    刑徒，本身就是犯罪之人。

    嬴政的话，让在场所有人沉默了。

    见王绾说不出话来。

    “太子，您为何要在城头上插上红旗啊？我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意。”冯敬本就是将门之后，他也研读兵法，只是对扶苏这一桩举动感到有些多余。

    “那倒是。”

    王绾十分激动，“大王，天下快要平定了，大王您应该做的是安抚百姓，如果动用数十万的刑徒为大王去修建所谓旷古绝今的陵墓，恐怕不仅仅会让刑徒怨恨大王，就是天下人也都要指责大王。”

    天气太热，王绾脸上已经渗透出一层细薄的油。

    王绾回过神来，看到隗状跟在自己身后。

    他一定要修建一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陵墓，因为只有那样的陵墓，能够配得上大王。

    “适得其反？”嬴政挑眉，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虽然很多时候觉得对不起太子，但是现在看来，回到大王身边是他早就应该做的事情。

    “他是一个受过了天下至苦的人，也许过去的经历早就让他变得无法和一个常人一样感受亲情冷暖。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合适的时机拉一把这位历经了无数苦痛眼里只剩下权力的王。”

    “王相，你是不是忘记了来的时候来曾拉上过别人啊。”

    城门前，李信早已经插满了红色的旗帜。

    他知道，嬴政为这个天下所付出的远比他们这些外人知道的多。

    “我想作为一个将军，一定要有自己独特的指挥风格。在城头上插上红旗，不仅可以让敌军知道这城已经被我秦军占领了，更重要的是此举可以宣告对方，指挥作战的人是我。”

    “但是，你觉得寡人是因为想要得到天下人的称赞才去统一天下的吗？你以为寡人会因为天下人的诽谤就去停止做这件事吗？”

    大殿里每个人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大王决定了的事情，除非自己撞到南墙上，否则就是神仙来了，也不能让大王改变之前的决定。”

    “太子今日好狂妄啊。我喜欢。”杨端捋须。

    “别说天下人现在会骂我，我要告诉你的是，恐怕未来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他们都要指责寡人。就因为寡人不遂他们的意。”

    “天下乱了七百年了，可是谁又会去检讨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他们不自己反省，寡人就强迫他们反省，直到他们自己想明白为止。”

    咸阳已经近秋了，只是楚国的大地上，仍旧青绿一片，丝毫不见秋天的踪迹。

    扶苏一本正经地道。

    “都说故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既然天下是天下人的，就理当由天下人来建设。让他们去修建陵墓，也是为他们好。”

    王绾慢悠悠转过身来看着嬴政，满脸的不可思议。

    王绾捋须，和隗状一起走在寂静的宫道里，他忍不住对着已经开始泛黄的柳树喟叹，“岁月不饶人啊。”

    王绾望着前方高大的宫门，自己劝告自己，在大王眼中，天下是他的天下，不是天下人的天下。

    今日明明天气晴朗，闷热难耐，可是为什么他回头望着又高又耸的章台宫时，只觉得章台周遭都渗透着冷气呢。

    而让楚国的降卒去做和刑徒一样的差事，这期间自然要让他们经历一个身份的转换。

    章邯本来只是想在嬴政面前表现而已，他希望能够得到领兵作战，攻打齐国的机会，但是这一刻，他的愿望改变了。

    王绾绕着隗状走了一圈，“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样的胸怀。那你为什么方才不随我一起向大王进谏。”

    “急什么，我大秦的储君不是已经定了吗。我看等太子回来，以后这宫里要更热闹了。”隗状笑着。

    二人相伴同行，晃晃悠悠出了王宫。

    从无辜之人变为罪犯……

    隗状捻捻胡须，“章邯想到这个办法，解决了大王的心头之患，大王自然正在兴头上，你却在这个时候提出和大王相左的意见，大王只会认为你在挑战他的威权。”

    嬴政听到这些，内心毫无波动。

    嬴政的话，不断地回旋在王绾耳中。

    他相信太子回来后一定会阻止大王这么干，当然隗状更相信，也只有太子能够阻止大王这么做。

    等到李信迎着扶苏入城，这些将军们就在后面跟随。

    不管嬴政的初衷到底是为私还是为公，这座陵墓从一开始被提议修建，就已经注定了它将成为这个时代庶民的噩梦。

    众甲士一起守在宫门口，等待他们的太子莅临。

    大王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大王了。

    王绾黑着脸，隗状跟在后面紧赶慢赶，只见王绾在前方不住地唉声叹气。

    信望着嬴政，顿时又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隗状也不怎么样，他比王绾更宽大，也在原地用衣袖给自己扇风。

    “大王，臣今日前来，目的就是为了劝阻此事。安置楚国的降卒固然重要，可是让他们为大王修陵墓怕是会适得其反。”

    冯敬听了，顿时对扶苏肃然起敬。

    蒙恬骑着骏马跟在后面，忍不住发出疑惑，“我明明记得是太子打算用红旗诱骗楚军，到了后来，战争打的太大了，太子自己忘了这回事。太子怎么能如此坦然地说这是他的指挥风格呢。”

    【望读者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