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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第279章 番外·婚后日常·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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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灯照尽春宵夜,旺火升塘舔风衣。

    入夜,楼敬与楼夫人回了楼宅,怕新宅子太冷清二人压不住,便将除柳眉外的其余仆人都暂且留下了。

    院里升起塘火,小厮们围坐火前,替新宅守夜。

    婆子仆妇们在厨房准备后日家宴要用的食单,茵茵则领着丫鬟们铺床、点灯、焚香,将每间屋子都照得亮亮堂堂。

    胥姜和楼云春也没闲着,将自楼宅搬过来的书籍、字画、清玩、摆件,一一分序清理出来,放在北院卧房和书房内。

    待收拾完毕,夜已深沉,一名老仆让茵茵来提醒,就寝时辰到了。

    新主入住新宅,前三日需得按时辰就寝。

    楼云春去打来热水洗漱,胥姜则备寝衣。

    她打开箱笼,看见那两瓶‘解酒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本想将其扔掉,却因制药不易,没能下得去手,便藏在一匣子里,待得空带回去还给巫栀。

    楼云春打水回房,正看见她藏药,又听她嘴里颠来倒去地骂巫栀‘泼皮’‘庸医’,忍不住勾起唇角。

    可进屋后,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听见,只将她拉过来,替她落饰更衣。

    成亲这些日子以来,他已做惯这些事,并且乐在其中。

    胥姜也爱替他置衣装扮,只要得空,便三五不时地往崔娘子的成衣铺跑。

    有什么时兴的样式,亦或是自各朝服饰考中得了什么主意,便选料让崔娘子裁制。

    让原本着装几年如一日的楼少卿,摇身一变,成为大理寺最为花哨多变之人。

    其式样或袭前人之风雅,或融异域之豪迈,或逐今人之华丽,亦或是求隐士之风骨,由他扮来无不妥帖。

    又因其时常外出公干,打马过街,带队入市,时常引来围观,其多变之装束,很快引来京中公子竞相模仿,成为一时之风。

    崔娘子那成衣铺也因此打响了名头,买卖十分红火。

    过后只要出来新样式,便拿着图册上门找胥姜求教,裁定成衣后,便送来给胥姜,让楼云春穿上。

    因她不收银钱,胥姜索性将其出过之式样,绘制装帧成《崔氏成衣图谱》以回赠。

    有此图谱,不仅便于客人选制,且因每种样式皆冠以崔氏之名取了雅称,让其余铺子即便仿制,也脱离不了崔氏之名头,反噪其名声,让崔氏成衣铺更广为人知了。

    这可给崔娘子得意坏了。

    胥姜把明日楼云春要穿的衣物熨烫好,扶上衣架,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身后贴来熟悉的胸膛,她看也不看地便靠了上去,问道:“如何?”

    楼云春将她纳入怀中,“很好。”

    胥姜嗅到他满身竹香,并无半分酒气,便问:“今日没饮酒?”

    “嗯。”再饮已无用。

    胥姜转身,望进他的眼睛,却见他满眼明慧坦然。

    “你知道?”

    “什么?”

    “解酒药。”

    “嗯。”

    ‘嗯’个头!胥姜又羞又气,一张脸涨得通红。

    楼云春低头在她脸颊上碰了碰,随后辗转栖在她唇上,带着几分讨好,耐心安抚。

    胥姜张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一时没把握好分寸,给磕出了血。

    “嘶。”

    “该。”她放开他,随后摸了摸他嘴上细小的口子,“谁让你欺负我。”

    楼云春啄了啄她的手指,“是我不好,任凭娘子责罚。”

    胥姜哼了哼,随后曲指在他额心一弹,“既往不咎,下不为例。”

    就说他家阿姜心肠最软。

    楼云春拨过她,随后将她轻巧抱起,拿额头在她脸上蹭了蹭,低声道:“时辰到了,我们该就寝了。”

    “嗯。”困意来袭,胥姜打了个呵欠,“睡吧。”

    今晨起得太早,又忙碌了一整天,眼皮有些撑不住了。

    新人新榻,胥姜在床榻上滚了一圈,然后裹了被子,寻了个舒适的方位就要睡。

    某人却挤进被窝,将她裹缠住。

    “我困,不许闹。”

    “嗯。”

    胥姜闭眼,半晌后又睁开,然后瞪着楼云春。

    帷帐之外灯影朦胧,楼云春贴在她耳边问道:“阿姜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好好的不睡觉,忆哪门子往昔?

    胥姜想了想,“我小时候不大讨人喜欢。”

    楼云春支起上半身俯视她。

    胥姜伸出热乎的双手摸了摸他的脸,继续道:“因为我是捡来的,他们都叫我野种。除了师父,没人喜欢我。”

    ‘他们’是谁,楼云春不用猜、不用问已然明了,他俯身将一个吻落在她眉心。

    “我喜欢。”

    胥姜好似被喂了一口糖,然后安慰道:“别担心,已经不难过了。”

    楼云春描着胥姜的眉眼,“只遗憾没能早些遇见你。”

    胥姜拉他躺下,窝进他怀里,“人之际遇如风如云,捉摸不定,又变化多端,能得当下相守,已是至幸。若你我一早便相遇,倒难说如今是何等模样。”

    正是此理,缘份二字,差一丝时机,便各自茫茫。

    楼云春问道:“父亲对你严格么?”

    “严,也不严。”胥姜伸出一只手,舒展在空中,“于工,他不许我偷奸耍滑,投机取巧,一旦耍小聪明被发现,便会受到加倍惩罚。也亏得如此磨练,才成我一身技艺,养活我至今。”

    楼云春握住那只手,轻轻摩挲上头的疤痕与老茧,每一寸触碰都带着眷恋。

    “于寻常杂事之上,他倒是十分通融,比如弄脏衣衫、打破东西,亦或是同胥家人吵架、打架,离家出走,他从不严惩、责骂。”

    “打架吵架,离家出走?”楼云春脑海里不禁浮现一个小小的人儿,背着包袱负气出走的模样。

    胥姜淡淡道:“小时候胥家同辈的兄弟姐妹皆视我为外人、异类,总是趁师父不注意的时候欺负我。我被被推进过池塘,扔下过山坡,还哄我上树,放狗守着,不让我下来……总之能折磨我的法子,他们都用尽了。”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别小看某些稚子,若无人教养,释放的恶,比大人更直接,也更残酷。”

    楼云春将她搂得死紧。

    胥姜拍拍他的臂膀,继续道:“可他们却不敢真弄死我。”

    “因为父亲?”

    “嗯。胥四推我进池塘那次,被师父撞见了,将他也丢进池塘里泡了一天。并警告族长,若再纵子弟欺负我,便去告官,将祖父祖母留下的家产通通要回来。”

    从那过后,胥四等人便再不敢对她下狠手。

    “后来,他们明面上再不敢欺负我,最多孤立、排挤,或者对我言语辱骂。”

    胥姜轻哼一声,得意道:“不过我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孤立我我不怕,因为他们都是草包,我不稀罕与他们为伍。他们骂我,我就骂回去,他们长辈比我多,挨骂的人就多,左右骂不赢我。”

    楼云春既心疼,又觉得凶巴巴的小阿姜可爱,便在她脸上啄了啄,夸奖道:“阿姜真厉害。”

    胥姜自得一阵,随后失笑,拿手去扯他的面皮,“拿我当麦麦哄呢?”

    楼云春笑了笑,随后问道:“你喜欢麦麦吗?”

    “喜欢阿,麦麦这般可爱,有谁不喜欢?”

    “嗯,可爱,喜欢。”楼云春盯着她,目光犹如溪石上的青苔,潮湿又充满生机,“小阿姜也很可爱,还很勇敢。”

    只是如若可以,他宁愿小阿姜像麦麦一样,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哄着长大。

    胥姜无端被他看得脸热,随后咽了咽口水,转开话头,问道:“尽说我小时候了,你呢?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楼云春轻轻一笑。

    胥姜锤了锤他,“笑什么?”

    楼云春在她唇上碰了碰,“不禁夸。”

    这是在笑她胆小?

    胥姜转过身,朝里头拱了拱,“不说就睡觉。”

    楼云春把她捞回来,缓缓道:“我小时候,衣食无忧,也没被人欺负,日子过得很平顺。”

    “那为何还会养成……”胥姜学他摆一副冷脸,“这般模样?”

    楼云春被她逗笑,随后幽幽叹道:“因为日子平顺,却也枯燥和孤独。”

    胥姜静声聆听。

    “母亲先天体弱,生产后亏空得越发厉害,头几年跟本无法顾及我。父亲那时刚入仕,朝事繁忙,空闲下来也只够陪伴母亲,所以只好将我交给家中仆妇照料。”

    楼夫人身子不好,性子孤僻,胥姜一直都知道。

    母子二人虽有情,却不亲,胥姜也看得明白。

    只是此时才清楚,却原是母子先天相亏,一弱一幼,无法顾及对方之缘故。

    “自小,我见单伯和一个老妈妈,比见父母面多。那时每日除了吃、睡和功课,便是在父亲书房枯坐,等他回来检查和教导功课。”

    楼敬那间书房,她是去过的,四周幽静,内里宽广,比她那书肆还大些,一人独坐且难免觉得孤寂,何况一个小小的孩童。

    “每次检查完功课,父亲都会夸我。”

    “夸你什么?”

    “聪明,懂事,不让他操心。”

    胥姜叹气,这种话偶尔听一听尚可,日日听便成了规束,让孩子不敢放肆、越界。

    她随后问,“家中没有别的孩童吗?”

    楼云春点头,“有,可他们与我合不来,不是嫌我太闷,便是怕我。”

    他又何尝愿意同他们玩耍?他们听不懂他的话,也不明白他所想。

    况且,他那时最需要的,也并非玩伴。

    胥姜怜惜地捏了捏他的下巴,“那后来呢?”

    楼云春握住她的手,继续道:“后来到了入学的年纪,父亲便将我送去了国子监,又另为我请了一名道人做老师。自那以后,我便在国子监和道观之间两头跑,除生辰、节气之外,便很少回家。直到高中入仕,才又搬回楼宅。”

    那时楼敬已在朝堂立稳脚跟,楼夫人病情也逐渐稳固,儿子学业也有所成就,表面看着什么都好,却又什么都不太好。

    “再过后,便是遇见了你。”

    遇见胥姜时,她亦是孤身一人。

    可她却不似自己那般死气沉沉,而是犹如悬崖绝壁上长出的一株松树,任凭风吹雪侵,却兀自挣扎向上,自成一片绿荫。

    那样蓬勃的生机,令他不由自主地向往、追寻,然后越陷越深。

    楼云春亲吻胥姜手上的伤疤,“若非遇见你,楼云春只是楼云春。”

    “那遇见我之后,成什么了?”胥姜捧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照月?月奴?”

    随后将私下腹诽他的称呼叫了出来:“楼大猫?”

    楼大猫将她掀翻,压在了床榻上。

    胥姜惊呼一声,随即笑开。

    楼大猫将她啃了一阵,等她笑声渐歇,才望进她眼里,缓缓道:“认识你之后,我有了更多身份,儿子、袍泽、朋友、兄长,还有……”

    “还有什么?”

    “丈夫。”

    这两个字犹如在胥姜心头点了盆旺火,烧得她浑身发烫。

    楼云春的手蹭进衣摆,贴在她腰腹之上,然后抱紧她,将头埋进她脖子里,“往后还会有更多的身份,比如……父亲。”

    胥姜脑子一麻,神志顿时被砸飞天外。

    而身躯,则被人拽着,跌跌撞撞飘赴巫山。

    一声雄壮地鸡鸣破晓而出,胥姜自云雨迷梦中苏醒,她盯着崭新地罗帐瞧了半晌,才想起他们搬进了新宅。

    她舒展手脚伸了个懒腰,却发现身旁无人。

    “这么早,去哪儿了?”

    她坐起身来,“哎哟”一声,却又倒了回去,脑子里才想起夜里那些胡事来,随后开始啃被角。

    不是没吃“解酒药”吗?怎么还会发“饿疾”?

    难倒他自个偷吃了?

    胥姜挣扎着起来,找到那两瓶“解酒药”,打开来看了,却发现并没有少。

    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赶紧将药瓶扔了回去,装模作样地找衣物。

    楼云春端着朝食进来,见她醒了,笑了笑:“厨房煮了茶粥,做了酥糕和齑饼,快来尝尝。”

    胥姜却没理他,拿了套衣裙,往花屏后头换去了。

    楼云春摆好朝食后,跟了进去,温言软语磨了许久,磨来不轻不重地一个巴掌,才将人给哄好了。

    吃完饭,二人带着茵茵一同去书肆,溪芷和万清淼已在肆里忙活开了,此刻正在清理刻板。

    万清淼抹了满脸墨灰,见到二人,龇着白牙招呼道:“阿姐,姐夫,你们来啦?”

    二人忍俊不禁。

    胥姜更是“噗嗤”笑出了声。

    溪芷无奈道:“让他别来弄,非要来,抹得跟个小花狗儿似的,还将东西造得乱七八糟。”

    楼云春上前接过万清淼手中的刻板,说道:“我来吧。”

    万清淼也玩儿累了,乐得交差。

    “贞吉!今日出城去乡里,走不走?”外头传来汪掌柜的呼声。

    “走走走!汪大哥等着我!”万清淼跑去后院洗了把脸,随后去驴棚,也不管犟驴乐意不乐意,扯着它就往外头去。

    走到书肆门口,他朝几人招呼道:“母亲,阿姐,我同汪大哥出去了,晚些回来吃饭。”

    胥姜挥手,“知道了。”

    溪芷则叮嘱道:“路上当心些,别给你汪大哥添麻烦。”

    “晓得啦!”万清淼爬上驴背,然后朝它屁股上一拍,就奔汪掌柜而去了。

    胥姜听着一阵震天驴叫,等出门一看,人和驴都已经没影儿了。

    她叹道:“这就叫做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楼云春轻笑,应道:“嗯,一物降一物。”

    胥姜耳尖烫得发痒,回头瞪他。

    溪芷在旁见了,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后院中,梁墨掏出两只还热乎的青团,对厨房里的茵茵喊道:“茵茵,青团要吃么?”

    茵茵探出个脑袋,一双圆眼晶亮,“吃!”

    在她的注视中,梁墨被那青团暖红了脸。

    老话儿果然没说错,果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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