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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第280章 番外·婚后日常·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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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逢,桃月之末,麦候之始,锦花秀叶,春和景明,最适合宴饮。

    胥姜按照每人口味列了食单,在厨房早早儿的忙开了。

    此席家宴多为素食,一来为尝春鲜,食春味,二则不冒犯清溪、万清淼和林夫子、林红锄守仪。

    也不供酒,只供清茶,备的是碧涧与紫阳两种。

    楼云春去隔壁巷子接来溪芷和万清淼。

    万清淼进门时,带的礼品差点将门卡住,好几双手上去才接稳了。

    他一进门便高喊,“阿姐,我来啦!””

    “听见啦。”胥姜迎出来,“怎么带这么多礼?”

    “这还算多?”

    “这还不多?”四五来接礼的丫头,就没见谁空手。

    “我还嫌少呢,可汪大哥不让我再买了。”万清淼犹觉不够,若不是汪掌柜拦着,他能将那商行搜刮大半。

    真是人傻钱多。好在汪掌柜是个有谱的,没让他乱来。

    胥姜上前挽住溪芷的手,嗔道:“母亲您也不说管管。”

    万清淼道:“这儿有一半都是母亲买的,还有好些放在你书肆呢。”

    溪芷微笑。

    胥姜语塞,她忘了溪芷一买东西,也没个节制,母子二人在这上头,简直一脉相承。

    楼云春正说回楼宅接父母,楼敬和楼夫人却已经到了。且不止他们,林夫子、林红锄和曾追也到了。

    胥姜笑道:“怎么这么巧,父亲和夫子竟一块儿来了。”

    楼敬道:“不是巧,而是我专程绕到待贤坊,去将林兄接来的。”

    林夫子含笑点头,神情是难得的放松愉悦。

    胥姜没看见荀砚,便问道:“荀夫子为何没来?”

    “还用说?难得旬休,老袁还能放过他?昨夜就接走了。”

    胥姜恍然大悟。

    楼敬朝溪芷问道:“亲家母一切可安好?”

    溪芷微微欠身,“劳您记挂,一切都好。”随后上前握住楼夫人的手道:“上次见面仓促,未能同夫人好好说话,今日气清人闲,咱们姊妹正好畅叙一番。”

    楼夫人本有些局促,见她这般亲切大方,人也放松下来,露出笑容,点头道好。

    胥姜唤来万清淼,将他引见给几位长辈。

    “这是我胞弟,万清淼。”

    “晚辈万清淼,见过楼大人、林大人。”万清淼先给楼敬和林夫子行礼,随后又对楼夫人敬拜道:“见过伯母。”

    几人纷纷回礼。

    楼敬将他和胥姜比量了一番,笑道:“果真是姐弟,倒有几分神似,说话也一样的周全讨喜。”

    毕竟是官场老狐狸,一句话夸了姐弟俩,让在场众人皆听得顺耳又舒坦。

    万清淼应道:“多谢大人夸奖。”

    林夫子慈和问道:“来京城可一切可好?”

    “劳您记挂,一切都好。”

    “那便好。”

    楼云春对林夫子和楼敬问道:“东窗下设了棋局和小席,父亲和夫子可要移步一解?”

    “哦?”楼敬来了兴趣,随后看向胥姜,“这定是你的主意吧?”

    他生这木头桩子哪有这种情趣?

    胥姜笑道:“这局名为‘平步青云’,是儿依照偶得的一本《三仙残局谱》所设。我和照月一局下了两日,至如今还未定输赢,也不知今日父亲和夫子能否破局,分个高下。”

    这是明晃晃地拱火了,可偏楼敬吃这一手,立即推着林夫子往东窗走。

    曾追和万清淼都是爱凑热闹的,两人凑在一块儿,一拍即合,立即拉扯着跟着也往东窗去了。

    胥姜对楼夫人和溪芷道:“母亲,阿娘,时候还早,家宴要下午才开席,花厅里设了香集,要不我领你们过去坐坐?”

    楼夫人道:“我们先在院子里逛逛,过会儿再去,你们忙你们的,这头由我和柳眉顾着就好。”

    胥姜看向溪芷,溪芷点头,然后胥姜对柳眉道:“眉姐,那就劳你照应着了。”

    柳眉应道:“有我在,少夫人放心便是。”

    于是三人便往院子里逛去了。

    长辈们都走了,几个小姐妹才叙上话。

    林红锄扑到胥姜怀里,“姐姐,几日不见,想我不想?”

    胥姜将人搂住,笑着说道:“想。”

    茵茵则扑到林红锄身上,“那林姐姐可想我了?”

    林红锄转身,两手捏着她的圆脸,坏心眼道:“不想。”

    茵茵立即噘嘴。

    林红锄哄道:“想,想,想,你不来,我做的菜都没人夸奖了。”

    茵茵露出为难的表情,“那还是别想了吧。”

    林红锄恼羞成怒,又去揪她,“嘿,你这小妮子!”

    胥姜哈哈大笑。

    楼云春见三人嬉闹,自己不便旁观,便叫来两名小厮,多备了些茶水、点心,往东窗侍棋去了。

    多了曾二和贞吉两个看热闹的,怕不够吃。

    “闹什么呢,我在院外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了。”巫栀姗姗来迟。

    这是他们一家人的家宴,巫栀本说不来,可楼夫人和胥姜怕她一人孤独,前后都来劝,她拗不过,就应下了。

    “你来啦。”胥姜上前替她接过药箱,说道:“小丫头闹着玩儿呢。”

    林红锄招呼道:“巫大夫。”

    茵茵半个身子躲在林红锄身后,也小声喊了句,“阿栀姐姐。”

    巫栀伸手将她捉出来,“躲我做什么?怕我吃人啊?”

    茵茵干笑道:“没有呀。”可躲闪的眼神却出卖了她。

    巫栀忍不住上手,搓得小丫头脸都变形了。

    胥姜看着可怜,在她手上拍了一把,“欺负小孩儿做什么。”随后将两个小丫头支去厨房玩儿。

    林红锄很高兴,“走茵茵,我正好学了道新菜,做给你尝尝。”

    茵茵满脸拒绝,站在原地,被她拔了好一会儿才拔走。

    这可真是才脱虎口,又进狼嘴。

    胥姜拉着巫栀去小园子里的桃树下坐下说悄悄话。

    “你这两天没再去找韩大夫吧?”

    “我去找他做什么?”

    “那他可有来找你?”

    巫栀沉默。

    “找了?”

    巫栀道:“他是来找陈老头的。”

    胥姜一哼,这话谁信?却还是问道:“他来找陈大夫做什么?”

    巫栀磨牙,“来看病。”

    胥姜辛灾乐祸,哦豁,真是天道好轮回。

    随后忍笑问道:“那陈大夫怎么说?”

    巫栀道:“陈老头告知署令,署令派人将他抬回去了。然后陈老头就将我训了一顿,并给我列了单子,让我这些日子都出外诊,不要呆在千金堂。”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陈大夫眼睛毒,定然已看出二人之间的官司,这才手起刀落,试图斩断孽缘。

    难怪巫栀进门时,一副落水鸡子蔫巴巴的模样。

    胥姜忍不住问:“你对韩大夫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巫栀撑手望着头顶满树桃红,缓缓道:“我能有什么想法?除了想从他身上多了解医署一点,其余的不过是朝露夕雾,一时迷情而已。”

    “那你觉得这韩大夫找来又是个什么意思?”

    “左右也不过是仍觉新鲜,还未腻烦罢了。”

    真是这样?胥姜有些看不明白。

    她脑子里正熬着浆糊,却听巫栀道:“你知道方才我去哪家看诊了么?”

    “嗯?”胥姜回神,“哪家?”

    “吕家。”

    胥姜想了想,“看诊的不是吕太夫人吧?”

    巫栀笑道:“倒是聪明,那你猜猜是谁?”

    “还能是谁?定然是吕夫人。”

    “不错。请我去的是吕太夫人,看病的确实她。”

    “什么病?”

    “小产。”

    胥姜顿时愣住,随后叮嘱道:“别告诉阿樆。”

    巫栀道:“告诉她做什么,平白给她添不痛快。”她虽心直口快,却又不瞎不傻,宋樆如今初孕,应当静养,不该听这种糟心事。

    胥姜又问:“她怎会在此时有孕?又怎会小产?”

    “听下人们嚼舌,说是因为吕家小姐与韦三婚事告吹后,吕裕大发雷霆,过后便冷落了她。更是年前,收了一个外室为妾,而那外室早已给吕裕生了两个儿子。吕夫人大约是想留住吕裕,这才用药调理,强行有了身孕,只是她年岁已不小,加之有孕后,整日郁郁不安,这孩子自然就没保得住。”

    “既发觉所托非人,还不及时抽身,硬要一头往淤泥里扎,如今得到这种结果,也是自作自受。”

    此人当真是可怜可恨。

    “谁说不是?简直蠢得吕太夫人都看不过眼了,说准备等她足月之后,带着她回祖宅静养。”

    吕太夫人是个嘴硬心善之人,虽不喜这个过于功利的儿媳妇,见她如此,却也难免心生怜悯。

    胥姜忍不住问道:“那她病况如何?严重吗?”

    “有山崩之势。”

    “那可还有救?”

    “那也得看她自己想不想活。”巫栀想起今日去看诊时,那吕夫人形容枯槁,心如死灰的模样,“病能治,心难医,就看吕太夫人能不能劝动了。”

    ‘心难医’这点胥姜自溪芷身上深有体会,“就看她自己开悟不开悟了。”

    沉默片刻后,胥姜又道:“我只希望,她不要再找上宋樆。”

    “找不了。”巫栀咧嘴,“在结诊费前,巫神医不会让她下床。”

    既然落在她手上,自不会让这病砸了招牌,至于过后要死要活,那是吕夫人自己的事。

    说起这孕育之事,胥姜突发奇想,将手伸到巫栀面前,“巫神医,给我也诊诊呗。”

    “你什么毛病?”

    “看看有没有。”

    巫栀看她的眼神犹如看吕夫人,颠婆。

    胥姜拿手搅她,“看看嘛。”

    巫栀拍了她手腕一记,随即将两眼翻上天,“这才多久,哪就有了?况且即便有了,这会儿也诊不出来。”

    “哎哟。”胥姜搓手,这丫头下手真够重的,一点不经逗。

    巫栀盯着她,正色道:“你准备好要了?”

    “嗯。”胥姜点头,“在决定要成婚时,便准备好了,否则成这亲做什么?自由自在的不好?”

    她想了想,又补道:“只是决定了,也做好准备了,却并不强求,一切顺其自然。”

    “女人生育,便是闯鬼门关,我行医这么多年,见过许多女子将命丢在产床上,也诊治过许多因生产而落下终身之疾。”

    巫栀眼神如雾,“看得越多,诊得越多,便越是不明白,为何这么多女人愿意为了男子,拿自己的命去冒这样的险。”

    胥姜思索片刻后,说道:“原因有很多,或许她们并非自愿,只是盲目顺从;或许明白,却无力抗拒;或许其中包含对丈夫和孩子的真情真意;又或许仅仅是为了自己。人不同,境遇不同,理由也自然不同。”

    巫栀问道:“那你呢?”

    胥姜微微侧头,“我是后者,为了自己。”

    巫栀不解,“自己?”

    胥姜看向后院花厅的方向,那里有她缺失多年,又重新寻回的人。

    可人回来了,这些年空缺的岁月,却再也无法弥补。

    在失去师父后漂泊的八年里,一个个孤独无依的夜晚,将胥姜凿得千疮百孔。

    更是在得知他是自己父亲后,她的爱、恨和遗憾,将魂灵啃噬出一个幽暗地破洞,无论如何也填不满,堵不上。

    如今,它虽麻木,虽不再那么痛,却永远都不会消失,她也永远无法视而不见。

    因为那是情感之失落,亦是骨血之缺损。

    所以她想试试,试试再造骨肉血亲来填。

    且这个想法在那夜听了楼云春儿时的经历时,越发坚定。

    他和她都是不完整之人,而这份不完整单凭彼此补足不了。

    而补足这个过程必然是痛苦的,可只要他能与自己一起面对,不离不弃,那便值得。

    而她做决定的底气,不仅仅来源于自己和楼云春,还是来源于楼敬和楼夫人。

    他们做了好榜样。

    巫栀听她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愣神,随后轻问道:“你和他会当个好母亲,好父亲吗?”

    胥姜点头,“当然。”就像他们的父母亲一样。

    巫栀呼出一口浊气,然后一拍大腿说道:“好!你们既准备要,那我便为你们保驾护航。只要有本神医在,定教阿樆和你安然无虞。”

    胥姜心下感动,没忍住一把将她扑倒在桃树下,“阿栀,你真好!”

    巫栀嫌弃道:“哎哟!重死了!快起开!”

    前几日不还神棍神棍的叫,眼下又叫阿栀两,有够善变。

    可巫栀却没发觉,自己的脸上挂着和胥姜同样的笑容。

    林红锄和茵茵端着饼过来,见她俩在树下滚作一团,将饼一放,也搅和了进去,几人顿时沾上满身落花和春意。

    正席摆开后,胥姜和茵茵分头去叫人。

    她刚至东窗外,便听了场热闹。

    曾二吼道:“跨河车!吃他卒子!”

    万清淼拦道:“吃什么卒?眼看就攻过来了,分明就该肋车,护帅!”

    楼敬额角直抽搐,最后毛躁怒吼:“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们俩个臭小子,再给我捣乱,我就把你俩给扔出去!”

    两人顿时噤声。

    终于清净了。

    楼敬哼了一声,没采纳二人提议,而是选择以攻为守,飞了个过河炮,炸掉了林夫子的车。

    林夫子却气定神闲地扶一个小卒子过河,使楼敬这边的局面顿时僵死。

    西窗下陷入久久的沉默。

    曾二小声道:“所以我说,先吃他的卒嘛……”

    万清淼也接了一句,“肋车也不会僵死的。”

    林夫子咳了一声,楼云春也清了清嗓子,最终却都没忍住笑了两声。

    楼敬忍无可忍,吹着胡须指着曾追和万清淼怒吼:“你们俩小王八蛋给我滚出去!”

    曾追和万清淼被吼得一震,立马绕着他跑开了。

    跑出来正好碰到胥姜,万清淼问道:“阿姐,要吃饭了吗?”

    曾追摸了摸肚子,“正好饿了。”

    胥姜听到了楼敬那两声吼,低声问道:“先生输了,夫子赢了?”

    二人猛点头。

    胥姜捂嘴闷笑,随即对万清淼道:“席面设在小园里,你们先去等着吧。”

    两人受了指引,一边讨论着棋局,一边朝小园去了。

    楼云春听见几人交谈,立即起身走了出来,唤道:“阿姜。”

    胥姜上前道:“席面备好了,我来叫父亲和夫子入席。”

    楼云春牵过她的手捏了捏,“辛苦了。”

    胥姜道:“不辛苦,乐在其中。”

    不用去叫,楼敬和林夫子已经走出来了。

    楼敬满脸不甘心,“都怪那两个臭小子,才输了你一步,吃完饭咱们再战。”

    林夫子悠悠道,“奉陪到底。”

    胥姜好奇道:“二位破了几局了?”那棋谱除了这‘平步青云’,还有十二残局。

    楼云春道:“破了一个,父亲输了。”

    “谁输了!”楼敬刚下的火,又被撩起来,“都是那俩混账小子,我才判断失误了。”

    随即又对儿子骂道:“还有你,就知道在一旁杵着,见他们捣乱,你这个当姐夫的也不知管管。”

    这回换林夫子胡子翘了。

    万清淼叫楼云春姐夫无可厚非,曾二叫哪门子姐夫,他求娶女儿的事,他可还没松口。

    楼敬只顾着找儿子撒气,还不知道自己擦了暗火。

    以至于再战时,被林夫子连破三局,最后悲愤地拉着夫人回家了。

    更是在往后很长一段日子里,想起这三局棋,都会从床上惊坐起,捶胸自问,他究竟输在哪儿了?到底是哪步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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