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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第4章 第四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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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姜见他有意,便与他耐烦的说明画的来路,“此画乃小女经由蜀中一郡县所得,出自一户耕读之家,传了三代。可惜传到这一代,家中已无读书人,其主便想用它换得几钱,好买春耕的种粮。只是此画无章无印无落款,卖不出价,主人气恼之下就要一焚了之,幸好让小女遇上了,给买了下来。只是,来京城的路途遥远,因终日奔波辗转便未及裱画,使其受了潮,这才拿出来晒着去去潮气。过后再补色落章,上了裱便好看了。”
男子只点了点头便没再多问,随后着他又翻看了其它几幅字画,都是不甚满意的样子,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到了这幅画上。
“你这画卖么?”
这是有心要买了?胥姜心潮涌动,面上却一派淡然,沉稳答道:“自然是卖的。”
“多少钱?”
“不贵,只要一两银子。”
周围看热闹的人闻言,齐齐倒吸凉气,一两银子还叫不贵?就一张半新不旧,连落款都没有的画,就要价一两,这心可太黑了。
胥姜见男子不置可否,面色淡淡,以为他嫌价高,又补充道:“一两银子,包修复、裱画,您是本肆第一位客人,算是优惠。”
众人心道:这还叫优惠?二十钱都嫌多了。
却不想男子竟点了头,“成交,不过我要看着你裱,裱坏了不要。”
胥姜莞尔一笑,“好。”
众人又是一阵吸气,这买卖就成了?
男子掏出两串钱,又问:“以二百钱为定,何时可裱?”
胥姜接过定钱,自店内拿出纸笔来写契书,一边写一边说道:“由于本肆酬业匆忙,器具不齐全,请先生容我准备准备,未时来监工装裱可好?”
“可以。”
“敢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杜名回。”他盯着胥姜下笔,见她一手小楷写得端正秀丽,不由得点了点头。胥姜搁笔,将契书的墨轻轻吹干递给他,他接过之后揣进袖中,对她说了句“我未时再来”便转身离去了。
他一走,围观的人都炸开了。
“了不得,这什么画,值一两银子,连价都不还就买了?”
“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不就是画了一棵死树,一只癞蛤蟆还有一只鸟么?”
“这铺子还没开张呢,就挣了一两银子,运气可真好,遇着冤大头了。”
“谁叫人家是有钱人,一两银子算不得什么。”
胥姜笑而不语,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幅枯梅图,一两银子她反倒是贱卖了,若是裱上,补上藏章和落款,卖个四五两不成问题。只是今日遇到个识货的,又是她的第一个顾客,图个吉利才便宜卖了。再说那杜回衣着低调,却处处透着一股清贵,她先给个便宜,待日后养成熟客,也不愁挣不回来银子。
胥姜喜滋滋的将枯梅图小心卷起,又晒了会儿书,直到看新鲜和热闹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一一收起,关上门上街采买裱画的器具去了。
这一上街,午时方归,回来也没歇口气,抱着东西来到了后院,开始生火熬浆,随后又将要用的尺、笔、裁刀、刷子等工具一一清理干净。等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才将一张平坦的案板支到门前大树下,将器具一一排开,等着客来。
未时,杜回踩着点来了,他一见这架势,板正的脸上露出一丝好奇。
“东西倒是齐备,就是不知道手艺几何。”
“儿手艺如何,先生稍后便知。”
见她胸有成竹,杜回便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然后冲她微微抬手,示意开始。
胥姜挽起袖子,开始染绢、修画、裁画、固色、刷浆,一套动作下来犹如行云流水,有条不紊。此时她正在刷浆,只见其落刷沉稳,手稳得无一丝点钝,一层层的浆糊将画心与宣纸帖合,刷得轻薄而又均匀,杜回在一旁看着,竟觉得赏心悦目。此时日头毒辣却不直晒,热气将画烘干,也逼出了她的汗,就剩最后的工序了,胥姜开始上画杆、卷头、穿绳……
随即画成。
她松了口气,随后从店里搬出一个小香炉,填香点燃后,用一把绢扇将香烟轻轻扇向画卷。杜回嗅着绢扇送过来的风,品出一缕梅香,再细细嗅来,梅香中又夹杂着些许清凉之味。待到画完全干透,胥姜才放下扇子,邀杜回过来检查。
“画已裱好,先生请看。”
杜回起身来到案前,伸手细细填摸。裱面没摸到一丝不平,画心也无一丝晕染,画杆与卷头虽算不上好料,却打磨得十分光滑,还刻有暗纹,显得古朴又精巧。
好手艺!他暗自赞叹,不禁问道:“谁教你的裱画手艺?”
胥姜谦虚答道:“从小便跟着夫子学,熟能生巧而已。”
“不骄不躁,倒是好性儿。”杜回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对她说道:“这是一两半,连带着那二百钱都不用找了,你这画远不止这个价儿。”
“先生慷慨,胥姜谢过了。”胥姜收了钱将画卷好装进锦袋里递给他,又道:“我这书肆明日正式开张,您是我的第一位客人,今后若有看中的东西,必有优惠。”
杜回接过画,露出一抹笑容,“姑娘是个爽利人,明日我再来,给你捧场。”
“那胥姜便恭候了。”
送走了杜回,胥姜只觉得浑身疲乏,她伸了伸腰,骨骼被拉得直‘咔咔’作响,手上许久不过活儿,倒有些吃不消了,看来人真的懒不得。她自嘲的笑了笑,将东西搬进屋,也不急着收,转身进了后院。昨日的老荫茶还剩大半壶,置了一夜,味道不败反升,她舀了一大碗,咕噜噜喝了个见底,觉得通身都畅快了。
喝完茶,她小憩片刻,随后找出一刀熟宣,裁订成册,又包了封皮,做成一个简单的账簿,将今日的买卖入了帐。
这几日事多,先暂且这么用着,过两日待新的纸墨与雕版到了再新做一批出来,既可自用,又能售卖。
下午,许三和阿俫上门来,还带了不少东西。
“东家,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祝你明日开业大吉。”他将一些福纸、冷食、糕点一一放到柜台上,又道:“还有爆竹,明日一早我亲自来点,热闹热闹。”
“还有这个,刚摘的茱萸子。”阿俫将一大把红彤彤的茱萸递给胥姜,又指了指门外说:“外头还有两盆满开的菊花,放在门口的花架上了,好看得很呢。”
胥姜抱着茱萸走到门边,果然看到两盆开得泼辣的金丝菊,十分惹眼,不禁笑道:“大伙太破费了。”
“东家用不着客气,都是自己人,节庆串门再寻常不过了,曹叔说了,这新店开业,可不能冷清了,他明日也来。”
自己虽处异乡,人情却未冷落,胥姜大为感动,“好,大伙都来,我请大伙吃重阳酒。”
“哇,有酒吃,那我明日定要早早的来!”阿俫一听有酒吃,顿时两眼放光,就差没流下口水来。许三拍了拍他的脑袋,不禁笑骂一声,“吃货。”
说完,他瞅见书架的条案前胥姜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器具,好奇道:“东家,这是做什么用的?”
“用来裱画。”胥姜寻了个笔筒将茱萸插了,放在进门右手方的书架上,又将裱画的工具仔细收拢放好,才转身笑盈盈的与二人分享:“今日卖了一幅画。”
“有进账了?”许三又惊又喜,忙恭贺道:“恭喜东家,贺喜东家,还没正式开业就有进账了,这可是好兆头!今后你这书肆,必定客似云来,财源滚滚!”
阿俫则是一脸钦佩,“东家,您也太厉害了,人家都说这铺子是块死地儿,您这还没开张呢,就给点活了!”
胥姜却道:“也多亏得你们,否则这书肆可没这么快开起来。”
三人相互吹捧了一番,又闲聊了几句,没待一会儿,阿俫和许三另外有事,便约好明朝再来后就告辞了。胥姜见天色还早,干脆牵了驴,又往西市去。
她铺子里缺的东西还有很多,有够忙活的。
开张这天,胥姜起了个大早。她沐浴焚香,换下一身素淡,着一身青黄,头上还簪了昨日阿俫送的茱萸,整个人立马透出几分鲜亮来。
许三等人也来得早,时辰还未到便在门后候着了,等胥姜一打开大门,就点了爆竹,炸耳的轰响伴随着众人的欢呼,将斩春书肆开张的消息,传达给了永和坊的每一户人家。
“祝东家开业大吉!”
“祝东家财源滚滚!”
“祝东家客如流水,川川不息!”
“祝东家财如晓日腾云起,利似春潮滚滚来!”
……
“多谢大家捧场。”在一声声吉祥话中,胥姜把裹了红绳的吉钱往外撒。
“抢吉钱了!”阿俫高喊几声冲在了最前头,闹得欢呼阵阵,连不少过路的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诸位,本肆今日开业,若有买书卖书的、买画卖画的,或者需要文房四宝、刊印文章的,都欢迎光顾!”说着,她又连撒了好几把吉钱,引得众人开心哄抢。
“今日重阳,买书就送重阳糕,买字画就送菊花酒,多买多送。”
众人抢完吉钱多少会说几句吉祥话,有兴致或好奇的就进店去看,一时倒热闹。
“唉,别说,这书肆竟打理得不错,格局都跟以前不同了。”
“看着亮堂不少,不像从前开杂货铺那般混浊,你闻,还燃了松香呢。”
“这书看着也不少,就是咱们不识字,要不然也买两本回去看看。”
“也不知贵不贵。”
“书哪有不贵的?听说昨日胥掌柜当街卖了幅画,要一两银子呢。”
“什么?这么贵……”
胥姜听着客人们议论,脸上笑容不减,她心头有数,这些人不是真正买主,大多进来看热闹,逛个鲜。但即便只是逛个鲜,也并非无用,昨日阿俫送的茱萸还有好些,她一人一枝的送,即便买卖不成,也能讨个好,借由他们的嘴把名号打出去。
很快茱萸送完了,店里也冷清下来,只剩下许三、阿俫、曹木匠几人。
“东家,这些人估计跟俺们一样,都是些不识字的大老粗。”
胥姜听出许三言语里的宽慰,便笑道:“无妨,即便不买,攒攒人气也好,做买卖图个细水长流,不着急的。”
“还是东家心思稳重,天生该吃这碗饭。”
“就是,就是,东家还是阿徕见过最聪明的女子。”
“哪里的话,京城城多少高门贵女、名门闺秀哪个不比我这等市井粗妇好?”
正说着,有人从大门进来了,来者正是昨日买画的李回,他一进门便拱手做喜,笑道:“胥掌柜大喜。”
胥姜连忙迎上去,请道:“杜先生来了,快里面请。”
许三等人见状赶紧退到门外,他们常年与各种人打交道,练就了一双锐眼,见这人一身斯文,又听胥姜对他的称呼便知不同,也就不敢打扰。
杜回缓步踱入,四下打量,昨日他买画竟没想着进来看一眼,现下瞧着地儿是小了点,却也布置得满当,书籍字画,分门别类,编整有序,清楚明了。
“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很是不错。”
“杜先生过奖了。”
胥姜领着他参观,看着看着,他的目光落在一套集子上,随口问道:“《子云四赋》?这是谁的刻本?”
“蜀中陈良刻本,云宵先生笺注,仅此一套。”
“哦?”杜回来了兴趣,奇道:“云霄先生?不是传闻他不好赋文,何来笺注?”
“杜先生有所不知,云霄先生并非不爱赋文,而是恨所不能及也。”
“此言何解?”
“听闻,云霄先生少时曾就读于汉阳赵家私塾,赵家便是以赋闻名,先生自小学赋,尤尊子云。只是人之天赋各有所异,无论他如何勤学苦读,其赋作却始终难得风骨,再加上其父迁任蜀州,将他拜于木春先生门下,后主攻明经,便再无赋作。是以众人只知云霄先生以明经之说闻达于世,却不知他亦好赋文,这套《子云四赋》便是他随父刚迁至蜀州时所笺注,鲜为人知。”
“既鲜为人知,你又如何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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