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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第5章 第五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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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胥姜一笑,转身从另一排架子上取下一本蓝册,奉至杜回眼前。杜回定睛一看,那蓝册封皮上撰着《云霄注集》几字,字底落有云纹红印。

    “此本《云霄注集》乃云霄先生家刻,有云纹印可究真伪,里头便收附录云霄先生早年所笺注之文赋。但云霄先生早年之作因年岁久远而缺失不少,许多仅剩下名目,而这名目之中,便有他笺注《子云四赋》的记载。”

    杜回接过蓝册翻读,看见了她所说的那一篇残缺的名目,里头的确有云霄先生关于《子云四赋》的记载。

    “这套《子云四赋》是云霄先生笺注过后,赠予其好友曾檐之礼,后又随曾家没亡而流落于市,几番辗转才收入家师手中得以存留。”

    说完她将那一套《子云四赋》取下,小心揭开封皮,露出里头保存完好的文本。杜回谨慎翻阅,见其字迹清晰、纸张柔韧,便知是下了功夫保养的。

    “若杜先生还有疑虑,本肆另有云霄先生所著其它本集,可作字迹比对,以分真伪。”

    “真伪已辨,倒也不必麻烦了。”说完,他放下书,似乎不再对这套集子感兴趣,转而走向别的架子。胥姜却不着急收书,而是跟在他身旁,替他介绍解答其它典籍的版本与来历。他转了一个来回,最后又拿起了那套《子云四赋》,斟酌片刻后问道:“这套集子胥掌柜要多少钱出?”

    果然如此。

    胥姜心头微动,她观这位杜先生的行事作风,乃相中一件东西不会即刻下决断,需得比较一番才做选择,可一旦认准就不会轻易放过,开口问价即存必得之势。这种人做买卖有主见,且为人慷慨、下手痛快,是非常讨喜的一种客人。

    但这套孤本胥姜却不敢轻易脱手,否则落价,一旦落价便容易因保管不当而流失。所以夫子曾立规矩,她这些绝版孤本即便是卖,也得卖给真心爱重之人,以保不被损坏和失传。

    世人皆因求不得而辗转反侧,辗转反侧过后方懂得珍惜,所以,这单生意还得再揉搓揉。

    胥姜先是朝杜回作礼赔罪,随后歉然婉拒道:“杜先生,这套集子为陈良刻本,后因刻板损毁,面世的仅有三百套,可谓是有市无价。再加之为云霄先生笺注,更是难得的孤本,所以本肆并不售卖,上架仅供借阅。”

    杜回本已做好她要出高价的准备,也打定主意要买,一听她说不卖,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不悦道:“不卖?胥掌柜莫不是怕杜某出不起价?”

    胥姜惶恐道:“儿岂敢轻看先生?只是本肆孤本绝刊只借不卖乃是规矩,您若真喜欢,儿可以誊抄订册,赠送与您,可好?”

    “我要抄本作什么?家中又不是没有,看中的便是这孤本与笺注。你只管出价,多少钱杜某都出得起。”见她神色诚恳,杜回的神色缓和不少,只是态度仍然坚决。

    只可惜胥姜决意让他此次空手而归,任他好说歹说,都没松口,只答应借阅或是给他抄本。见说不动她,也不好强买强卖,杜回只好冷着脸离开了,临走时连胥姜送他的菊花酒都没要。

    人走后,许三进来担忧道:“东家,这位客人怎么气呼呼的走了?”

    胥姜却勾起嘴角,“无妨,他还会回来的。”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书肆没有进账,许三和阿俫都有些着急,胥姜却不慌不忙的端出几碟子瓜果、点心、冷食,让阿俫端到树下的石榻上,与几人吃酒。

    “大伙儿别客气,今日重阳,又逢书肆开张,合该吃酒庆贺庆贺。”

    阿俫不客气的抓起一块重阳糕就往嘴里送,许三则负责倒酒,曹木匠起身举杯敬贺道:“祝东家开业大吉,重阳安康。”

    阿俫与许三也一起举杯,“开业大吉,重阳安康。”

    胥姜笑眯眯的和他们碰了碰,“大家都安康。”

    一轮酒喝完,几人脸色红润,曹叔喝了酒话匣子也打开了,劝解道:“东家别灰心,酉时才开坊集,到时候人多热闹,总会有客人来的。”

    “不灰心,有干劲儿着呢,来,曹叔,我敬你。”

    “好。”两人喝完,曹叔细品了品嘴里的酒味儿后说道:“这酒还是淡了些,得用火炙过,那才够味儿。”

    胥姜闻言来了兴致,问道:“曹叔说的可是炙酒法?”

    “东家也知道?”

    “渝州有一种薯酒,是山里人挖野山薯酿制而成的。先把挖来的山薯洗净,风得半干,然后剁碎、加曲发酵,发酵三月后滤出酒液,入罐以黄泥裹封,再用稻灰堆埋,离火低温炙烤七日,炙烤过后收入土窖,埋藏三年。所成之酒香气浓郁,入喉甘甜,可后劲儿却如回马一枪,杀得人找不着东南西北。”

    曹叔叹道:“东家好见识,竟也知道这薯酒。”

    “前两年经过渝州,有幸尝过。”胥姜捧腮回味,似乎是想起一些趣事,莞尔一笑,“初尝时以为是当地产的甜酒,多贪了几杯,结果大醉三日。好在当地民风淳朴,要不然身家性命都可能稀里糊涂的丢了。”

    “这么烈?”许三听得口水都要留下来了,连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解馋,砸吧砸吧却意兴阑珊,“听你这么一说,这菊花酒都喝着没味儿了。”

    曹叔见他被勾出了酒虫,神神秘秘的卖了个关子,“想喝啊?这京城也不是没有。”

    许三顿时两眼放光,赶紧问道:“哪儿有卖?贵不贵?”

    “若要论价儿,肯定不便宜,可主人家不卖便是有钱也买不到。”

    许三一听,飞扬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那还走什么可说的?反正喝不到。”

    胥姜则想起自己方才钓了杜回胃口之举,与曹叔此时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由得笑出声,点破道:“曹叔,这主人家莫不就是您吧?”

    许三大惊,“什么?叔你何时得了这么好的酒,也不拿出来让人长长见识。”

    “正是”曹叔看许三一眼,得意的摸了摸胡子,“日前我妻弟由蜀中来京城投奔我,便带了两坛薯酒。只是长途跋涉,把酒给荡浑了,须镇放两日待酒清了才好喝,所以没有声张,如今该镇得差不多了。”他看向胥姜,“明天我给东家送一坛来,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

    胥姜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酒这么珍贵,您快留着自己喝。”

    曹叔却坚持要给,“这酒要给懂它的人喝,若是别人来要我可舍不得给。东家你不一样,你懂这酒,说起酿造之法头头是道,足见爱重之心,给你喝了才不算抛洒了它。”

    这话说到胥姜心坎上了,再加上她其实也馋这酒,便半推半就的承了这份情,“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她又举杯来敬他。

    许三跟阿俫央见状赶紧央求,“叔,你这酒也给俺尝一尝,就一盅就成。”

    “是呀,是呀,曹叔,我也想喝!”

    曹叔笑骂,“哪里少得了你们?半坛都不用就能给你俩

    喝趴下。”

    许三与阿俫不服,立马嚷嚷着要与曹叔较个高低,几人两三回轮下来就将桌上的酒喝光了。喝光了还不够,又缠着要跟曹叔家去喝他的薯酒,曹叔今日兴致也高,就拖着两个酒鬼同胥姜告辞,回家去了。

    胥姜收拾了残局继续守店,这坐商不如行商自由来去,得耐得住性子,熬得了寂寞。

    如曹叔所说,酉时过后坊集大开,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连这条偏僻小巷也变得热闹了。相邻的店铺纷纷在门前支起了摊位吆喝着吸引顾客,胥姜也有样学样,将话本、传奇、神话、曲子词等当下风行的市井俗本纷纷摆了出来,竟也吸引来了不人。

    “此处何时竟开了间书肆?”

    “走,去看看。”

    “好呀!”

    一群衣着靓丽的少女带着丫鬟们围了过来,看着像是富户人家里结伴出来游玩的小姐。

    “《侠义传》、《儿女英雄传》《搜神传》哇,好多书我都没看过。”

    “《夜斋诡话》、《芭蕉雨》的抄本竟也有。”

    “你们看这两本《波斯风物》和《楼兰札记》,都是我喜欢的游记。”

    “还有这个,《三娘子勇斗恶霸》、《女夫子》看名字就是好故事。”

    女孩儿们像小麻雀似的吵得叽叽喳喳,翻看了半天,一个看着年龄稍大一些的绿衣少女出面讨价,“掌柜的,如果我们将这些都要了,价钱能不能算便宜点?”

    胥姜笑得和气,“当然可以,今日重阳,又是本肆第一天开业,民间故事、神话、游记等单册一百文,买三册送一册。而这些传奇、话本则买全集就折送一册,多买多送,姑娘可们随意挑选。”

    少女们一阵欢呼,一个脸圆圆的姑娘提议:“这么便宜,那我们一起多买点,可以交换着看。”

    “这自然好!”少女们达成一致,兴致勃勃的开始捡书。

    游记、神话还有民间故事通常为单册,而传奇、话本数目较多,情节丰富,大多以四五册为集,少女们一通选下来将胥姜的书摊搬走了大半。

    这等进货似的架势,将四周的摊贩们都看傻了眼。不是说那铺子是块死地么?怎么一开书肆,就火了呢?瞧那群小姑娘,买书买得跟打劫似的。

    “就这些了,掌柜的结账。”少女们素手一挥,豪气万丈。

    “姑娘们稍等。”胥姜将她们选好的书过手一数,再心头一默,很快便报了价,“六套传奇、八套话本,游记、民间故事共六册,曲子词三套,减去折送的,总共六千二百钱。”

    “是要比别的书肆划算得多。”绿衣少女掏出荷包,抓出一把银花生递给胥姜,“给,这银花生一颗重一两,一两一千钱,总共七颗,你找我八百钱。”

    胥姜接过银花生数了数,又拿了一颗退回去,笑着说道:“开业优惠,说好了多买多送,这两百钱就当我折送给姑娘们的。”

    那绿衣少女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十分有礼的说道:“那便多谢了。”

    胥姜不卑不亢的回道:“姑娘不必客气,书看完了欢迎再来,下次还照这个价儿给。”

    “这个姐姐我喜欢,下次我们还到你这儿来买。”那脸圆圆的粉衣少女冲她甜甜一笑。

    胥姜也弯了弯眼睛,“本肆随时恭候各位姑娘芳驾。”

    日光西斜,少女们满载而去,笑声洒了一路。她们难得出门,下次再见就得是元日了,生于如此盛世,多数女子却仍不得自在,困囿于后宅虚度一生,只希望这些书能调剂女儿们那漫长而静默的闺阁光阴,一解春愁。

    胥姜吹了吹手里的银花生,将它们小心的收入随身绣囊中。

    坊集持续到傍晚,胥姜的摊位上又陆陆续续的来了些人,却很少再有进帐,临近的摊位都收摊了,她见巷子很少再进人,也跟着收了。天色逐渐暗下来,人声渐息,巷子里弥漫着从各家各户里飘出来的烟火气,重阳节各家的饭食想必都非常丰盛,但胥姜的小院里只有冷锅冷灶。忙活了一日,她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重阳糕倒还剩些,吃多了却腻得慌,此刻她的五脏肺腑只渴望喷香滚烫的美食。越想越耐不住,四处飘来的饭香犹如凌迟,她锁了门,连衣服都等不及换,点了盏灯笼往街上寻食去了。

    重阳节,京城各坊不仅会开坊集,还会开夜市,但不是各坊都开,仅有永安、永安二坊才有资格,时限也非常严格,酉时开,子时散,还有兵卫巡逻督察,以防有人不守规矩或作乱。

    胥姜还没逛过京城的夜市,想来美食应该很多,永安坊与永和坊比邻,仅隔四条街,没有理由不去。她离开永和坊来到通坊大街,街上人很多,有的是一家几口,有的是姐妹结伴,有的是公子成群,有的是挑担小贩或兜售小玩意儿的卖货郎,还有如她一般形影相吊的孤独鬼,这都是往夜市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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