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可法这闹了个不欢而散，马世英连夜回了凤阳。

    从淮安偷偷跑来的朱由崧，此时正在他家中焦躁不安的等待着。

    眼瞅着快要丑时六刻了，马世英还不见回来，朱由崧这心顿时就七上八下起来。

    “卢公公，你说那史可法不会真的找到朱慈烺那小子吧。”

    靠在椅子上阖目假寐的卢九德，睁眼看向窗外，观月亮此刻的位置，差不多是丑时六刻了。

    凤阳离南京一百多里地，距离不算近，但一来一回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啊，眼瞅着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却是还不见马世英的影子，难不成，那小皇帝真被找到了？

    卢九德心里拿捏不定，嘴上宽慰道：“王爷放心，南京城中那么多人都差人去河南，也没见谁找到了皇帝的一根毛，小皇帝八成是已经死了，那史可法肯定也找不到个什么。”

    自从范景文拉着朱慈烺跳崖的消息传来后，不只是南京城里的人，包括整个南直隶，但凡是有点势力有点本事的人，都暗中差人去过河南。

    有人是出于私心，想博个救驾之功，从此一片青云。

    有人则是忠心一片，只为了江山社稷考量。

    而有的人嘛，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朱慈烺彻底消失。

    比如朱由崧接连派去河南的两波人，他们就是冲着杀人去的，若不是林平几人一直在深山老林里转悠着，估计处境会更加危险。

    想到自己派去的精兵强将都没有寻到一点蛛丝马迹，朱由崧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几寸。

    精神一松，瞌睡就上来了，朱由崧打了个哈欠，道：“希望祖宗有眼，让那小子死到深山里吧。”

    卢九德微笑道：“王爷放心，神宗在天有灵，若是看到光宗一系将天下祸害到此等地步，一定会让那小皇帝死无葬身之地的，王爷不如先去歇息，说不定一觉醒来，马大人就会带来好消息呢。”

    朱由崧点点头，正要去睡觉时，只听那府门外一阵马蹄声。

    “王爷。”

    马世英作揖，看着很疲倦。

    朱由崧不管其他，直接问道：“怎么样，可有那小子的消息了。”

    马世英摇摇头。

    朱由崧脸上有了喜色，彻底安了心。

    “好好好，没消息就好，马公，那史可法可有说其他的？”

    “史可法说……”马世英似是有些难以说出口，顿了片刻，他才道：“史可法说，立帝事关重大，明日他要召开廷议，由百官共同商定。”

    喜色顿时消散，朱由崧面色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他咬着牙，像是要把谁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几个呼吸后，朱由崧咆哮道：“我是神宗亲孙，现在朱常洛一脉死绝了，那皇位就该是我的，有什么好廷议的，他史可法想干什么，想当霍光吗？”

    不怪朱由崧如此愤怒，南京六部中东林人士不少，一些人就算不是东林党徒，私下里跟东林人的关系也都不浅，谁让东林的大本营就在江南呢。

    东林人早已表明支持潞王朱常淓继位，现在史可法要廷议，这他娘的不就是走个过场吗，还廷议什么，干脆直接将朱常淓叫来南京登基算了。

    朱由崧越想越愤怒，大骂道：“东林人这些畜生，当初我父王贤良聪慧，神宗想立我父王为太子，顾宪成和叶向高这些东林狗拿立嫡立长的祖制来违逆神宗皇帝，那时候他们怎么不说要立贤。”

    “结果你们看看，神宗呕心沥血治理的太平盛世，让朱由校、朱由检这两个畜生祸害成什么样啦，这天下本就不该是他们的。”

    “要不是那些东林狗阻挠，这皇位就是我的，现在我拿回自己的东西，有错吗，啊……”

    朱由崧左右看看，马世英和卢九德低头不语。

    待喘了几口大气后，朱由崧接着大喝道：“那朱常淓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他有什么资格当皇帝，东林人不是讲祖制吗，他们不是守礼法吗，怎么现在不讲立嫡立长了。”

    “一群畜生，立贤……立他娘的贤，东林党这群狗货，是不是就看我父子二人不顺眼！”

    越想越恼火的朱由崧，拿起墙边架子上的瓷瓶，狠狠摔在了地上。

    马世英心里一痛。

    宋窑瓷…

    这可是他花高价钱收来的宝贝啊。

    见朱由崧瞄向了另一个青瓷，马世英连忙几步上前挡在他面前，劝道：“王爷息怒，这不一切都还没定呢嘛。”

    发了一通火，朱由崧这时也泄气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绝望道：“不过是迟早的事，六部中东林党势大，这廷议不就是走个过场吗，等到朱常淓登基，我怕是就没活路了。”

    瞅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马世英本想劝一劝，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所谓的廷议，只不过是走个程序罢了。

    朱由崧说的是对的，神宗朱翊钧那时候，非常宠爱他的老爹朱常洵，十分的想立他爹为太子，但奈何他爹非嫡非长，所以当时的大臣们十二分的反对。

    因为立太子这事，朱翊钧和大臣们硬杠了十五年，这期间被罢官治罪的人无数。

    可甭管是来硬的还是来软的，哪怕朱翊钧最后以不上朝来胁迫，那些大臣们就是不肯松口。

    最后，使尽了手段的朱翊钧没办法，只得让步立十分讨厌的长子朱常洛为太子，这就是所谓的国本之争。

    而力保朱常洛登基的人，好巧不巧，就是东林党人，可以说，如果没有东林党人硬着脑袋死争，那么朱翊钧一定会立朱常洵为太子。

    所以有这么一件前程往事在，东林党人又怎么敢让朱由崧当皇帝呢，万一他继位之后，替他爹打抱不平，开始跟东林党翻旧账怎么办？

    所以啊，钱谦益那些人，是万万不会让朱由崧继位的，所以啊，明日的廷议，可不就是走个过场嘛。

    马世英长叹一口气，心里也惆怅了起来。

    他现在支持朱由崧，来日朱常淓上位之后，怕是也容不下他呀。

    世上的事就是这般，有着天大的好处，那就伴随着天大的风险。

    朱由崧和马世英觉得日后新皇帝肯定不会放过他们，那卢九德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身为中都留守太监，卢九德面上看着风光无两，但身为太监，一旦远离皇帝，一旦远离中枢，那地位就一落千丈。

    所谓的留守太监，其实就是条看门狗，要权势没权势，想捞钱也没法捞钱。

    当初舍了小弟进宫为啥，那不就是图个权势图个钱财吗。

    结果跪舔来跪舔去，弄了个名利两无收，卢九德自然是不甘心的。

    所以，当朱慈烺坠崖后下落不明的消息传来，他便立刻去舔朱由崧了。

    朱由崧也答应他了，只要顺利上位，就让他当司礼监掌印太监。

    这可是太监职业的巅峰了。

    朱由崧又是个好色享乐之徒，卢九德觉得，自己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魏忠贤。

    到时被人唤一声九千岁，那该是何等风光逍遥。

    本以为这一切必是十拿九稳，没想到该死的东林党人竟横插一杠子。

    九千岁近在咫尺，谁敢挡他的路，他便叫谁死无葬身之地，别说是东林党人了，就是老天爷也不行。

    卢九德捏紧拳头，眼神逐渐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