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一钱一银，都乃民脂民膏。”

    “臣请皇上，即刻将那夷人拿来。”

    “让他…”

    黄道周后槽牙咬的咯嘣作响，一字一句道：“让他将吃进去的钱，全都给吐出来。”

    林平叹口气，有些无奈道：“算了，这事是朕思虑不周，买粮的事就此打住，不要再声张了。”

    “皇上…”

    黄道周不忿的还想说什么。

    林平轻拍桌子道：“好啦，十两银子一担粮食，这传出去，得让人笑掉大牙，到时候，朝廷脸面何在，朕的脸面何在。”

    黄道周不甘的点点头。

    “去吧。”

    瞿式耜和黄道周行礼退下。

    两人走后，林平突的狠狠拍了下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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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当一声。

    茶杯的盖子都震起来几分。

    朴喜吓了一激灵，当忙跪地道：“皇爷息怒。”

    林平如刚刚黄道周似的，后槽牙咬的咯嘣作响，一脸凶狠的低声咒骂道：“这些该死的洋鬼子……”

    本来，林平是想通过外部购粮，多囤积一些粮食，以防今年真的频生灾害，到时候好及时赈灾。

    结果没曾想，却是被那些洋人狠狠宰了一刀，一担粮食十两银子，这简直是把人当成了冤大头，那些人的贪婪，远超林平的想象。

    现在外购粮食这条路，是没法走通了，眼下还是要想办法自给自足。

    林平阴着脸，思虑许久后，令人去将钱谦益和史可法唤来。

    马士英去了北京，高弘图去了海南，范景文久镇南京，内阁现在就只剩下了钱谦益和史可法。

    这大过年的，虽说各地官府都已经闭衙，基本上没什么大事情，但内阁作为国家中枢运转核心，是万不能没有人值班的，所以钱谦益和史可法，两人轮流着在内阁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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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值班的，是史可法，得到传召之后，正在公房无聊看书的史阁老，立马就赶了过来，林平与他闲聊了两句，等到钱谦益到了之后，皇帝这才说起正事来。

    “叫你们两个来，是想说说粮食的事。”

    林平开口，定下今天这场小型会议的基调。

    钱谦益和史可法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皆都变得有些惆怅起来。

    缺钱，可通过发行新钱，暂时以铸币来解决，但这粮食，是土里生土里长的，它得遵循四时，得看老天爷的脸色，不是说变就能变出来的。

    户部的库房里，现在钱倒是堆了不少，唯独粮食没有几袋，如今年节都还没过去，距离秋收还有将近八九个月的时间，仅凭户部的那点存粮，是绝对无法支撑到秋收征粮的，每每想到粮食这个问题，史可法这心里就像是扎了根刺似的，横竖都安不下心来。

    “皇上…”史可法叹口气：“要不，要不等到开朝了，提前将今年的赋税，给征了吧。”

    “去年南方各省皆都丰收，百姓家里头想必都有些存余，应该可解燃眉之急。”

    林平点点头：“朕也是这个意思，不过……”

    突的拉长语调，看了眼史可法和钱谦益后，林平慢慢道：“不过，这笔税，朕不想从平头老百姓的头上征，朕想临时加征一笔富贵税，从那些商人、士绅、土财主、达官贵人的头上征。”

    钱谦益手一抖，刚刚拿起的茶杯，差点不稳摔在了地上，细看他的喉头，正来回滚动个不停，如是被吓到了一般。

    史可法也有些不对劲，他像是被点了穴一般，身子微微侧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林平。

    两人为何是这番反应，林平是心知肚明。

    朱元璋时期，定下了京官免赋的规矩。

    后来，土木堡之变后，文官集团越来越势大，最终，京官免赋，变成了官绅不纳粮。

    官很好理解，就是当官的，而这个绅字，指的就是士绅。

    何为士？

    自然是读书人才能被称为士。

    在大明朝。

    只要你中了举人或者进士，就可以免除去赋税。

    这项制度的产生，使得大明朝人人以读书为荣，人人以参加科举为目标，人人以中举为人生最高理想。

    因为只要你中了举，你可以一夜之间，从一个一贫如洗的穷光蛋，变成一个家财万贯的土豪。

    只要你是个举人老爷，或者是个进士老爷，就会有人将自个的土地“送给你”，或者准确点说，他们会将自己的土地，挂靠在你的名下，名义上他们是你的佃农，实际上地还是他们自己的，当然，你也不是没有好处，他们每年会分给你一部分的收成，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在家收钱就是，一年到头，你唯一要替他们办的事情，就是到征税的时候，你带着地契，跑一趟衙门，告诉衙门里的人，他们的地，都是你的，按照官绅不纳粮的规矩，他们可以不用交税。

    而采用这种挂靠方式来避税的，往往都是些中级地主或者大地主，当然，商人也是一样，基本都是些比较有钱有势力的人才会这么干。

    这其中的原因，一是因为那些举人进士老爷，也需要人脉，也需要关系，他们自然更愿意和这些有钱有势的人来往，而那些只有几亩田的小老百姓，只有一点点买卖的小商人，他们自然是看不上的。

    其次，没有背景的小老百姓和小商人，也不太敢干这种事情，当然，他们不是怕朝廷什么，而是怕将自己的土地，将自己的产业，过给挂靠之人后，那人会翻脸无情，直接吞了他们的家业。

    经过三百年的发展，这种官绅不纳粮的畸形制度，致使权贵阶层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固化，世世代代的积累，让他们聚敛了大量的财富。

    明朝中期开始，大明之所以一日比一日缺钱，除了吏治败坏官员大量贪腐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市面上缺银子。

    大量的银子，都被权贵囤积在了自己家中的地窖里，导致流通的白银不足，就如海外流通进来的银子一样，直接被他们刮分进了自己的口袋，流通出来的只有极少一部分。

    供银不足，就会导致银子越来越值钱，银子越来越值钱，又会导致物价上涨，物价这一涨，反过来又会倒逼的银子升值，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林平敢于毫无节制的铸钱，也正是明白这一点，他需要往市面上注入大量的银子，以此来平抑物价，稀释币值，让银子不再那么值钱。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么最终的结局就是，朝廷收不上来多少钱，而各种东西又在不停的涨价，如此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高赋税，加征赋税，而这赋税，落不到有权有势的人头上，最终承担这一切的，只有苦哈哈的小民们，当将小民们逼到极限的时候，李自成这样的人物就出现了。

    可以说，纵观历朝历代，大明朝的官绅老爷们，算是十分自在得了。

    三百年来，那些人都没怎么正儿八经的交过税，现在你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要从这些人的衣兜里，捞笔什么富贵税，这是闲得无聊，去摸老虎屁股，没事找事嘛。

    官绅，这可是真正的统治阶层，把他们惹急眼了，南边这半壁江山，可是说完蛋就完蛋。

    “皇…皇上…”钱谦益都忍不住有些结巴：“祖宗规制，官绅免税，现在跟他们征这富贵税，是不是……是不是有些不合祖制。”

    林平面无表情道：“朕又不是想废了这项祖制，只是现在国家困难，俗话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官绅承沐国恩三百载，如今社稷陷入危地，让他们出一次力难道不行吗？”

    钱谦益咂咂嘴，不敢再说什么。

    史可法小心翼翼问道：“皇上的意思，是只征这一次？”

    林平点点头：“就这一次，将眼下这燃眉之急解了，以后不纳粮还是不纳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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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可法心安了些：“要只有这一次，那倒是无妨。”

    钱谦益仍旧不出声，只是用余光偷偷瞥了眼皇帝，心里对这只有一次的说法，十分的怀疑，在他看来，这只征一次的富贵税，怕只是皇帝的一次试探，这官绅，以后怕是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钱谦益暗自叹口气。

    林平这时接着道：“这次征税，为官者，征银，士绅者，只收粮，不纳银，钱相，过两日高弘图就从海南回来了，到时，你们三人私下尽快商议个具体章程出来，等到开朝之后，你上道正式折子给朕。”

    钱谦益脸一白，藏在裤中的小腿肚子，忍不住的颤了颤。

    让他以内阁之名上道折子，那这在其他人眼里，岂不是会认为这富贵税是自己的主意，这到时候在朝在野，那些官绅不得指着鼻子骂他。

    这…

    这不是让他担骂名吗？

    这一瞬间，钱谦益甚至有了撂挑子不干的心思。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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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深呼吸后。

    他这心里头还是舍不得首辅的名头，最终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从林平这里出来，钱谦益也没了回家的心思，他跟着史可法一同去了内阁。

    假期中的内阁，不像往日那般，从早到晚都有人进进出出，现在的内阁，寂静无声，只有几个值班的胥吏，偶尔会进出之。

    在静谧的环境中，心里头的苦楚，总是会忍不住的放大许多。

    钱谦益两手相握，藏在宽大的衣袖里，脸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起来，他就像是被不孝子赶出了家门，流落在街头孤独无依的可怜人一般。

    史可法是个善心肠的人。

    见到钱谦益这副模样，心里头忍不住有些不忍。

    “钱大人，要不之后咱们一同署名，以内阁之名将折子上给皇上就是了。”

    钱谦益一愣。

    随即抬头看向史可法。

    眼中满满的感动之色。

    心中不禁暗道：史可法是个好人啊。

    钱谦益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脸上露出一分笑容道：“好好好，宪之这个主意好，以内阁的名义上折子，那更能镇得住人。”

    史可法暗自笑笑，拱了拱手后，转身正欲坐回自个位置时，钱谦益笑呵呵道：“宪之这就回去吧，内阁这里我坐着。”

    “这…”

    史可法正想说什么时，钱谦益摆摆手：“快回去吧，晚上你也不用过来，我守着就是了。”

    “那…那我明日来换元辅。”

    “不用不用，你好好在家歇着，明日本该就是轮到我当值，你不用过来，我那府上，成日有人登门，吵的的我不厌其烦，我刚好在内阁安静安静。”

    “那就有劳元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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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钱谦益似是真想在内阁待着，史可法拱拱手，旋即回了家。

    钱谦益干坐了一天，也没个什么事，等到夜幕降临，钱阁老到了用来歇息的偏房，正准备早早休息时，结果，前脚人刚躺到床上，后脚就有人敲响了门。

    “钱相，马阁老从北京来信了。”

    钱谦益一听，一骨碌坐起，套上鞋子快步至门口。

    从敲门之人手中接过信，只见封面上写着皇上亲启四个字。

    给皇帝的信？

    钱谦益有些疑惑。

    既然是给皇帝的信，应该是直接送入宫中去啊，怎么送到内阁这来了。

    纳闷之余，钱谦益也不再多想，去将衣服穿好之后，他就拿着马士英的信，来到兴平殿求见林平。

    拆开马士英的信，首先入目眼帘的，是：臣马士英，居于北京，遥问吾皇圣安。

    钱谦益暗自咒骂两句，小声问道：“皇上，那您的意思呢？”

    林平冷笑一声：“既然他们想送，那朕接着就是了，朕要是连一个女人都怕，那还算是什么皇帝。”

    钱谦益暗自叹口气，心里头暗自想道：收就收吧，大不了封一个妃嫔，到时候往后宫一扔，身边多派些人看着，她也翻不了个什么天。

    不过，这倒是突然提起钱谦益了。

    皇帝今年可就过了十七奔十八了，这也到该成亲的时候了，崇祯皇帝可就他这一个儿子了，趁早开枝散叶，也是维护社稷稳定的一个大事。

    “皇上…”

    钱谦益扭扭身子，站起躬身道：“皇上也已到适亲的年纪，臣斗胆，请皇上下旨选秀，这后宫不可终日这么空荡荡的，中宫也不可久缺，皇上身边也该有个人照料着了，再说，先帝一脉只剩皇上一人，及时诞下龙子，也有利于安天下，安万民之心。”

    朴喜也一直忧愁着林平的终身大事，不过他一个当奴婢的，这种事情他不好多说，如今钱谦益起了头，朴喜也紧跟着跪下道：“皇爷，钱相说的是，皇爷要是大亲，先帝在天之灵，必然也觉欣慰。”

    林平先让朴喜起来，后又让钱谦益坐回去，他沉吟一二，缓缓点头道：“选秀是要选的，但中宫皇后之位……”

    说话间，林平转看向钱谦益，带着几分好笑道：“难道钱相以为，这鞑子上杆子送的女人，会仅屈尊与个普通嫔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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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谦益一愣。

    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

    又连忙站起，着急道：“皇上，鞑子如果意图后位，那此事万万不可答应，为后者母仪天下，皇后之位至关重要，怎能……怎能容其一蒙古女子，当我大明的皇后，这…这简直是污了天家血脉，绝对不可，那怕和谈就此作罢，也绝不可行下此事，鞑子简直…这…这简直是折辱皇上。”

    林平暗自叹口气，悠悠道：“你替朕给马士英回封信，就说朕答应了。”

    “皇上…”

    钱谦益有些急眼。

    林平抬手，示意不要再多说什么。

    钱谦益暗自跺跺脚，无奈的应了声是。

    回到内阁。

    钱谦益坐于案牍前，手中提着笔，久久无法下笔，从笔间滴落的墨水，打湿了一张又一张的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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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过了多久，钱谦益这才下笔写了起来，一边挥动着笔锋，这位钱阁老咬牙切齿的低声咒骂着。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日！”

    “他日必将今日之辱百倍奉还。”

    边写边骂，等骂的口干舌燥之时，这信也是写好了。

    “来人。”

    一声吆喝，一个胥吏进来。

    “去，连夜送往北京。”

    钱谦益一脸憎恨的模样，吓得这胥吏大气都不敢多喘，两手恭恭敬敬的接过信封之后，转身一溜烟的就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