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高照的太阳落下并不仁慈的光，被带着走出仓库的深雪被刺的半眯了一下眼睛。

    啊……

    她就这样随便的同意了。

    因为身高差的缘故，深雪不得不仰着头才能看到五条悟的后脑，利落的白色短发落在后颈，高领的制服掩住了几乎全部的脖子，只能在走动时勉强看到一点点。

    ……也可能是因为从下往上这个角度的关系。

    深雪放弃仰脖子这么折磨自己的动作，往前平视，正好对着五条悟的腰部。

    “你要怎么带我去？明野不在京都吧，我离开结界越久，汇集过来的咒灵也会越多的。”

    多少也听说了，关于五条悟是如何在诅咒起效的同时继续作为最强咒术师活跃的。

    是个天才。

    也无愧于最强这个称号……

    但是，她的「天与咒缚」并非是吸引一定范围内的咒灵。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哪怕是在地球的另一边也会汹涌而来的效果。

    这种情况就算是他也没有办法保证绝对安全吧。

    五条悟“嗯？”了一声，然后停下脚步，“不会耽搁太久的，”他手上微微一用力，“抓紧哦，别松手。因为诅咒的关系，我得先酝酿一下情绪才行。”

    脑中清楚地呈现了路线，五条悟摘下了墨镜，放在口袋里。

    这一年以来他已经快要习惯这样调动咒力的方式了，无非就是在咒力产出的瞬间立刻使用。

    不能储存的话，就干脆不储存好了。

    阳光下一碧如洗的眼里残存着散漫的余色，如果他只是单纯的做个普通的咒术师的话，解不解除诅咒倒也无所谓了。

    不过……

    他的脚步不会止步于此。

    “准备好了吗？”

    深雪一愣，迟疑的点了下头。

    “……准备好了。”

    什么意思？他是想等谁过来吗？

    「苍」的衍生使用，在进行长距离瞬移时需要非常极端的条件和精确的算数。

    但是，拥有六眼的同时使用者是五条悟的话，就完全没有关系。

    「瞬移」

    还在思考的深雪只觉得眼前忽然一模糊，仿佛跳跃了好几年的光景后猛地装入了一大片艳阳似的海洋。

    “这是——！”

    深雪握着五条悟的手一松，脚上的木屐踩着泥土，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一步。

    好香，像是夏季刚刚晒完日光浴的杂草，又像是堆满了整个房间的捧花，肆无忌惮无处可躲的钻入鼻尖。

    她以为望不到边际的只有坐在外墙时看到的那片天空，此刻却置入了一望无垠的花海。

    伸手不敢置信的触在一株向日葵的花瓣上轻轻抚过。

    “是真的……”

    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呼吸到外面的空气，第一次亲手抚过只在照片中见过的花种，第一次踩在禅院家以外的土地上。

    深雪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

    不，肯定不是梦。

    深雪抚过比想象中要高许多的向日葵叶。

    因为这是她连梦里都不敢出现的场景。

    所以，这一定是真实存在的。

    今天难得穿了一身杏黄振袖的深雪回过头，露出了绝对可以称之为惊喜的笑容。

    “谢谢你。”

    “你……”

    摘下墨镜的五条悟有些吃惊的看着在他前面两步，伸手够着比她还要高的向日葵的禅院深雪，六眼清晰的显示出所能够显现的一切。在禅院家时还十分“普通”的女孩，一下子在他的眼中变得异常起来。

    ——只要用这双眼睛看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的特别的、异常的咒力。

    像是极浅色的蓝色波纹，跳跃在禅院深雪的身上，和他打着招呼。

    是迟到了七年的招呼。

    深雪微歪了一下脑袋，阳光下的肌肤几近透明，“怎么了？”

    “来了。”

    五条悟神色一肃，直接伸手将深雪拦腰抱起，瞬间退开原地十步之外。

    原本站的地方不断的有咒灵汇聚而来，密密麻麻的令人恶心。但他们的目的都十分统一，那就是五条悟手中的禅院深雪。

    她已经十分努力的收敛咒力了。

    这点五条悟清晰的可以感知到，甚至在他们现在的距离下，如果他不使用六眼的话也无法感知到她身上的咒力。

    但很可惜，「天与咒缚」并不是那么简单可以对抗的东西。

    “比我想象的数量还要多一些啊。”

    他略有些遗憾的看了眼底下的向日葵田，对深雪说：“最后再看两眼它漂亮的样子吧，待会就没有了。”

    为了避开底下的咒灵和更好的观察周围，五条悟抱着深雪的腰就悬在了向日葵的花田之上。

    而作为被附带带起来的深雪，处于一种双脚悬空的不安感，她下意识的就想找到一个立足点，不往下看的同时脚尖摸索着踩在了一个较为光滑的面上。

    ……好像是，五条悟的鞋子。

    深雪默默抬起头，正好对上五条悟低头看下来的蓝眼。

    “……”两两相望了一会，她率先若无其事的开口：“没关系，刚刚见到的已经足够漂亮了，我会一直记得刚刚的画面的。”

    五条悟挑眉。

    ——算了，也没什么重量。

    他默认了深雪踩着他脚的事实，“你可以自由收发咒力对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但深雪还是老实的点下头。

    “可以是可以，但是收敛咒力并不能阻止咒灵们过来，反之释放的话，他们会来的更快。”

    “没关系，顺着这个方向将咒力集中成半径十米左右释放咒力有问题吗？距离嘛，十公里左右就行了。差不多到那里都没有人，不用担心出什么问题。”五条悟指着远处的山脉指挥道。

    虽然没有往下看，但深雪能够感知到附近越来越多的咒灵的气息，她也不问为什么，直接伸出手按照他所说的做了。

    这个时候也只能相信他了。

    随着咒力的展开，五条悟轻眨了下眼睛。

    还真是了不得咒量啊……听的再多都不如看一眼，如果能够顺利解决诅咒的话，日本就不止是三位特级咒术师了。

    「要是没有诅咒，她就可以顺利使用术式，祓除诅咒，成为与你不相上下的咒术师。到那个时候，又怎么会被困在禅院家不得迈出一步？」

    一年级时夏油杰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非常的冷淡。

    他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加上硝子的揣测，一时较起了劲。

    没头没脑的跑到京都洋洋得意的讲了一堆不着边的话，那个时候的禅院深雪心里在想什么？

    两人明明都被诅咒了，他因为还没成为“最强”而逃脱束缚十七年。

    而她却一出生就被困在家中，一步不能离开，还要被他冷嘲热讽。

    就在刚刚仅仅是亲眼看到花田的风景这样的小事都能让她格外开怀，转过来时的模样就好像眼里突然载入了光似的。

    右手抱着深雪，五条悟对着那些贪婪的聚集在咒力所铺成的死亡之线上的咒灵们伸出了左手。

    一般他都不会使用这个招式的。

    威力太过强劲，容易破坏周围的建筑导致挨骂。

    今天破一次例吧，一匹一匹的祓除太慢了。

    ·顺势术式「苍」

    ·反转术式「赫」

    “虚式……「茈」。”

    深雪眼睁睁的看着五条悟身上瞬间产出了庞大的咒力，然后再以最快的速度释放。

    空间都被扭曲了一般的咒力恰好覆盖了她所释放的咒力线，路过之处灰飞烟灭，别说咒灵了，连空气都好像被烧灼消失了一般。

    ——难怪他说让她再好好看两眼这片向日葵田。

    因为现在这片漂亮的花田，直接被消除了一部分，露出了底下的泥土。

    太强了。

    深雪一时都回不过神来。

    即时同为特级，但与夏油杰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强度。

    深雪抓着他的衣服，看着眼前只剩下一条长长深坑的“风景”。

    半响，“你……放帐了吗？”

    等了半天只等到这一句的五条悟：“……”

    他当然没放。

    但是这不重要，反正他有“正当理由”，最多被说几句就是了。

    更重要的是……

    五条悟低头看着深雪的头顶，挑起眉。

    “你现在看到咒灵，已经不会哭了啊。”

    “……诶？”

    听到这句话，深雪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半眯着眼躲避着阳光的直射，看到了五条悟嘴角噙着的笑意。

    随着这句过于熟稔和带着暗示的话，幼年时的记忆不受控制的浮现在脑海中。

    那是她七岁那年的生日那天发生的事情。

    哪里都找不到甚尔的她央求禅院直哉把她带了出去。结果两个人在外面走散了，她被咒灵所抓住，一路拖拽不知道要带到哪里去。

    她哭得嗓子都要哑了的时候，五条悟出现救了她。

    就像现在一样，将越围聚越多的咒灵“一匹不落”的全部祓除。

    那个时候的五条悟面无表情的，也不怎么爱说话，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但是会背着她去找家人，给她擦眼泪，摸她的头。

    「我以后还能跟你见面吗？」

    「……明天这里好像有祭典，晚点的时候我会过来看看。」

    遗憾的是还没有交换名字，只不过站在路边等五条悟给她买糖的功夫，家里人就迅速找到。

    也不听她解释，为了防止再有更多的咒灵聚集过来直接把她给带走了。

    此刻深雪十分不解的问：“你还记得？”

    两年前那次不愉快的会面，五条悟明显就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

    这会怎么又突然认出来了？

    “那会的你满脸都是伤痕和眼泪，想要我记住你的长相去辨认长大的你未免也太为难人了吧。”五条悟好笑的指了下自己的眼睛，“「六眼」可以看得到你身上的「天与咒缚」，在禅院家的时候，结界把你身上的效果给隐藏了，对吧？”

    所以两年前他才会没有反应，因为即便是六眼也没有看到。

    深雪瞬间明白过来。

    她原本一直只是小心的踮着脚尖轻触在五条悟鞋子上的力度突然放松的踩了下去，一下子没有了之前的紧张感和陌生感。

    有没有过去共同的回忆这一点，可是距离感中非常重要的指标啊。

    “嗯，不然待的时间久了，气息还是会被外面的咒灵“闻到”。”深雪试着拽了下五条悟的制服，有些渴望的问：“回去之前，我想摘两朵向日葵带回去可以吗？”

    她仰着头时，齐切的刘海略散开来，露出了白皙光洁的额头，衬得那双眼睛黑亮极了。

    如果刚刚深雪对于五条悟来说还只是因为诅咒而不得不沾手的一个麻烦。

    此刻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升级了。

    当然，也糅合了小时候的印象。

    爱哭又粘人，还放了他鸽子。

    五条悟略一展眉，底下的眼睛几乎与身后的无垠蓝天同色，露出了几分纵容来。

    “嘛……抱得下的话，摘多少带着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