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凡人之身的掠景在这时缓缓掀起眼帘，看到叶言学赤红的双眼，心房便痛了起来，比曾经被一刀一刀穿透时还要疼。

    又是这样的为难，她心中叹息，凝视着她的叶言学，细瘦的手指扫过他紧蹙的眉头，煞神分明将他视作高于一切的最珍贵之物，放在心尖上谨慎地呵护着，却总是无法让他逃脱这世上的两难。

    所以我啊，怎能忍心再逼迫你。

    这是煞神若干年前就做好的觉悟。

    于是掠景轻轻扭动身体，一下从他怀里挣脱出去。

    “掠景——”叶言学却低下头死死抱住她。

    “我说过……我们总会相遇的。我们还会再见的，言学。我一定会来找你……一定会的……所以，放下我吧……言学。”

    她的话音未落，人群中有人站了起来。

    “叶神君——”

    “我们不要你救了——”

    陆续有人站起身来，有青壮年，也有女子和老人，他们纷纷起身，最后逐渐演化成大多数。

    “神君大人……您的恩德我们已经无以为报。可即便渺小如我们，也知道人固有一死。我们不会踩着一个人的命活下去……杀人利己，我们不想选这种活法。”

    人群中的人缓缓点头，有些人一脸大义凛然的无畏，还有些很惧怕，但能看出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

    “是啊慕兰王殿下……您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们只是凡人，就算昧着良心活过今日，之后也是要死的。”

    “神君，别管我们了！这次我们不想再跪着了！就是死，也想硬气一次！”

    还有受够了折磨的庄稼汉，干脆一口吐沫啐出来，“去他娘的狗屁老天！魔头雪暴为祸人间的时候他不管！叶神君好不容易让我们过了几天消停日子他又来整这遭雷劈的事！老子受够了！装孙子活个十年二十年以后再死，还不如这次老子就是不服他管了！死就死！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的话让大家也鼓起了勇气，纷纷应和，但也有人小声地反驳：“哪有十八年啊，没法轮回了，死了就是死了……”

    “你闭嘴吧！你这贪生怕死之徒！”

    “贪生怕死？！我上有老下有小，就是自己死了他们怎么办？！”

    “是啊！你是活够了，可我们还有小辈，他们能就这么死了？”

    各执一词的人们争执着，几乎要动起手来。

    而那边被叶言学一行从妖界带出来的非人族们在极久的沉默后，从容地接受了某种宿命。

    焱之光华的接班人狼王，一步步走向叶言学，对着他缓缓俯首：

    “三火旗之主在世时曾问过我们非人族，倘若就这般以奴隶身份死去，可有什么未尽之事遗憾？这个问题，同样也送给神君大人。”

    叶言学尚未回答，狼王已站直了身子，“我们早已做好觉悟！说来惭愧，非人族无论是先祖还是我们，都蒙受过救世之主大恩，本该用尽一切去报偿熙照神君煎熬五百年的再造恩德，但面对一魂双体的神明之争，实在无从选择。但至少，不能让你再为我们献祭一次。”

    “这是所有活下来的生命亏欠你的——”

    “救世之主——”历经灭族浩劫如今终于摆脱奴隶身份的非人族们痛哭着俯首：“神明大人！不要杀人！不要牺牲！按照你的想法，跟他斗下去吧！”

    “是啊，这一次，我们来替你选！不需要再为了拯救别的生命而忍受万诅焚身，不需要为了偿还恩德去扛下天雷穿心……不需要再为了什么去亲手毁掉你所挚爱的人——”

    年轻的狼王猛然呐喊起来：“叶言学！这一生属于你！不必考虑我们！世人应当为自己的生与命之权负责，更没有谁的生与命需要靠你来背负！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跟他斗吧——”

    非人族啜泣着，早已泪流满面：

    “别再辜负你自己了！叶言学——”

    没人能想到，在这场较量的最后，始终被轻看的如蝼蚁般低贱的非人族们竟然团结一心决定了自己将要走向灭亡！

    “你们……”乔施予惊讶地说不出话。

    顾长安和宇文傲月宫的几人面朝着天际，似乎也做好了某种觉悟。

    宇文川轻笑着说：“狄风大智若愚的布道一说好像真的有效果……你们看啊，叶言学走过的路，发过的疯，做出的善意之举，都真的感染了遇到的人们，最终如薪火般被一个个人，一个个善举与好意传了下去。，虽然不是全部，但我也知足了！”

    可纵使大多数生灵们都摆出了与之鱼死网破的姿态，上方俯瞰他们的熙照恶念依然没有半点动容。

    毕竟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世间的万般……

    人心的希冀何其沉重，更何况是天下万物的心，他们的虔诚和追捧所需的代价何其昂贵？

    熙照恶念神情淡漠，一股挥之不去的索然萦绕着他。

    他不会再信任何东西，不会再相信任何需索与哀求，生命们渴望的并不是救赎，它们只是需要利己而已。

    “叶言学，这一次你打算拿什么给他们呢？他们又打算用虚伪的献身和眼泪从你这里骗走什么？”

    是天神的气运，法力，寿命，还是神格呢？

    ——“过去和未来的终结之手，黑暗来临之时将做出光明的抉择。”

    这是叶言学一早变化了的天命，熙照恶念早就知晓，却依然不屑，他不信在天命的诡计下，叶言学还能用那只手，做出什么光明的抉择。

    “可以的！我可以的！一定可以保全所有人——”

    叶言学站在已死的苍茫山顶峰喊出这句话后，所有生命都沉默了。

    幼稚的梦话，带着他未加思索的悲伤和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