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沈若嫣见证了太多的死亡。

    那些年轻、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就像安静的羔羊，永久地埋葬在这冰封的世界中。

    她看到，头发花白的老两口，没日没夜地守在灶台前，为将士们熬粥煮饭。

    她也看到，母亲抱着饿得哇哇大哭的孩子，狠心将省下的那口粮食塞进站岗的士兵怀里，可她的丈夫刚死在了最近的那场突袭之中。

    这么多人的牺牲和努力，都只为了守护这座城池。

    她有什么理由，去做一个懦弱的逃兵？

    “我不走。”沈若嫣站起身，将玉牌放进早就准备好的包裹里，交给那名护卫道，“这里面都是极其重要的东西，还麻烦你带回去交给老阁主，就说……就说我和陆彦不能给他老人家尽孝了。”

    交代完，沈若嫣决绝地往门外走去。

    短短一日不到，原本就破败不堪的城池变得更加狼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厚的焦炭未燃烧殆尽的刺鼻味。

    很多受了伤的士兵靠在墙壁边，疼得龇牙咧嘴，却始终没有放下手中的兵器。

    而更多的，则是那些无力地躺在地上的尸体。

    很多人到死都仍睁着眼睛，不甘地看着自己生前无比眷恋地土地。

    沈若嫣的心突突直跳，她不敢停下脚步，一心只想找到陆彦，穿过一片废墟，笔直地朝城门跑去。

    很快她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城墙上的侧影。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了一把。

    沈若嫣眨了眨眼睛，难以相信城墙上那个满身血污的男子，就是往日那个皎如玉树的陆彦。

    陆彦手握长剑，几缕发丝散落下来，他的背后中了两箭，却还是一刀又一刀地挥向不断爬上城墙的北狄人。

    仍坚守在城墙上的士兵实在太少了，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陆彦不得不手脚并用，连砍带踹地将人挥退。

    一个北狄人被陆彦踢下城墙。

    原本靠在墙角喘息的士兵见状，连忙用刀将自己撑了起来，与那北狄人展开厮杀。

    沈若嫣也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从小到大，作为千金大小姐的她连只鸡都没杀过，可真到了家国存亡的关键时刻，沈若嫣根本就没功夫考虑这些，她的身体里那股子守家卫国的情绪被激发出来。

    看准时机，猛地朝那北狄人的脖子砍了一刀。

    一股温热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

    那个被她砍中脖子的北狄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沈若嫣，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栽在大宁一个瘦弱的女子手中。

    看到他眼中的不可置信，沈若嫣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刀又插进去几分。

    她素来恪守礼仪，这辈子从没有做过这般野蛮的举动，更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手杀人。

    可是现在她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面对这些侵犯他们家园的敌人，她不能手软。

    沈若嫣拿着武器，和那些受了重伤的士兵一起，将一个个从城墙上跌落下来的北狄人一一抹杀。

    满头满脸的都是血迹，沈若嫣这些日子节衣缩食，经过一番厮杀后，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上的武器，便学着将士们的样子，用刀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抬起头，陆彦仍旧不知疲倦地厮杀着。

    这时，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北狄人，对着陆彦的后背猛地一砍，一道清晰地血迹在空处划出一个抛物线。

    沈若嫣的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冒了出来，巨大的震惊中，她脸色煞白，张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时间像是变慢了似的，沈若嫣看到陆彦踉跄了几步，北狄人趁其不备又对他砍了一刀，陆彦彻底失去平衡，一脚踏空从城墙上跌落下来。

    沈若嫣迈开步子，不顾一切地朝陆彦冲过去，想要用自己的身子接住陆彦。

    可终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陆彦重重地摔到地上。

    四周溅起一片尘土。

    沈若嫣冲过去，将陆彦搂进自己怀里，嘴里害怕地说道：“陆彦，陆彦，你怎么样？

    我把丹药全都拿过来了，你应该吃哪颗？

    我给你找药。”

    因为太过紧张，她双唇颤抖，说话的时候整个嘴巴都是麻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陆彦费力地睁开眼睛，当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正是沈若嫣后，先是惊讶，随后化成了一片了然。

    他的阿嫣，绝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他想把人送走，那是绝不可能的。

    “阿嫣。”陆彦艰难开口，只低喃出这么一句话，嘴里就涌出一口鲜血。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沈若嫣的眼眶中涌出来，她颤抖着手用袖子抹去陆彦嘴边的猩红，安慰道：“别怕，别怕……我在！

    陆彦我就在这里。

    陪着你，一直都会陪着你的。”

    曾经无数次，每当遇到危险都是陆彦坚定地告诉她，他会一直在她身旁，陪她度过所有难关。

    这一次就换做沈若嫣来说这句话吧。

    也许这般惨烈的厮杀让老天爷都起了悲悯之心。

    阴沉沉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

    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洋洋洒洒地从天上掉落下来。

    陆彦忽地露出一个笑容。

    这一幕，与上一世何其相似。

    只不过上一世是他抱着阿嫣，无可奈何地看着沈若嫣的身子一点一滴地失去体温。

    沈若嫣抬起头，感受着雪花降落到皮肤上所带来的一阵清凉。

    低下头，看着同样被血污包裹着的陆彦。

    也笑了起来。

    紧紧将陆彦搂在怀里。

    这一辈子能与心爱之人共赴死亡，也算是值了。

    一颗泪珠从沈若嫣的脸颊划过，晶莹剔透的泪水因为染上血迹，变成了血红。

    就在他们等待着死亡降临的时候，身后响起战鼓。

    “咚！”

    “咚！”

    “咚！”

    一批穿着铠甲的人，朝这边冲了过来。

    “大宁十一军，左校尉王树前来支援。”

    “大宁十三军，中郎将张盛报到。”

    “大宁第七军，百长李平报到。”

    沈若嫣以为自己幻听了，这种时刻怎么可能有援兵到来？

    抹了抹被血迹模糊的双眼，费力地朝往人群中看去。

    仔细一看，有几张面孔沈若嫣十分熟悉。

    她认出其中一个便是那个终日蹲在墙角抽烟袋的张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