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关县石里乡。

    这个建制乡中心面积很小，方圆不过四、五平方公里。它靠近连绵不绝的大山边缘，除了东面一条村道和县城相连外，其余三面黛青一色，举目皆山。

    凌紫颖开车从县城出发，先是一段宽阔的四车道，不多远就转入狭窄的双车道，原来笔直的沥青路面也变成了凹凸起伏的水泥混凝土路面。一路颠簸不定。

    “喂，上官星，你没看我给你发的信息啊？”

    “一直忙，没来得及呢……现在看到了，嗯，那个交通肇事案司机家的地址竟然就在石里乡。”

    “是啊，就是那么巧。那里你最熟悉了！”

    “对了，你就不问问我在酒店的事？”

    “我懒得问，也不感兴趣。那个郝仁对你没安好心，但以你的实力，只要留点心，他耍什么花样都没用。”

    上官星狂汗，这外星女孩看得透彻。可惜自己还是大意了点，幸好没酿成什么后果，以后对郝仁务必保持警惕。

    通往石里乡的这条通山村道也是当初凌紫颖被三个越狱犯劫持逃跑的道路。凌紫颖驱车开了一会，忍不住道：“这三个坏人是不是死在大山里了，怎么现在都没消息？”

    上官星望着层峦叠嶂的大山，寻思了半晌，慢吞吞道：“这倒有可能。这么久没消息，说不定真的就永远消失在大山里了……”

    “你说那个铁面王也一直没消息，是不是有点古怪？”

    “可能他受伤也不轻，又没把握战胜我们两人，就不敢再来了呗。”上官星迟疑了一下，“也有可能他偷偷来过了，我们不知道呢！”

    “还有那个洪奎，一直呆着还没跑路。我看那夜总会生意不错呢！”

    上官星奇道：“你什么时候去看夜总会了？”

    凌紫颖一撇嘴：“你还不知道？那夜总会在大量招聘保安，我们小区有保安跳槽过去了，就是你那个姓苻的亲戚。”

    上官星讶然道：“啊？你不早说？”

    “我以为你知道啊！不是你亲戚嘛！”凌紫颖不经意说道，“他要不是你亲戚，我才懒得关心这种事。”

    上官星心里疑云暗生，苻能建为什么一声不吭跳槽过去了呢？

    宝马车一路疾驰。上官星探头观望，映入眼帘的熟悉建筑物一下刺激起自己的回忆。

    他在进城读高中前，和无数的同年人一样待在这片山间盆地，不算井底之蛙，确是盆底之人。在乡里读书要比待在村里好多了，至少不用放鸭子、割草、拾粪、挑担、砍柴等苦累活。

    所幸自己的学习还算不错，竟然成为乡里唯一考上县高中的学生。而同龄的同学，基本被分流到职业高中、中专学校去了，有不少人就干脆踏上社会打工了。在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他特意跑上山坳放声高歌了一回，望着峰峦叠嶂的大山，居然有了一种瞬间泪奔的冲动。如今回思，不由暗自感慨。

    隆隆声中，宝马车开过一片正在施工的住宅小区。上官星探出头，见到一排挡板上写着“石里乡安置房小区一期工程”，心里琢磨着这大概就是征迁自家村里的安置房了，瞧这进度已经粉刷完了，似乎在布置绿化，说不定下个月就能交房了。

    吱一声，宝马车停在石里乡中心学校门口。

    校门口这里原来总是聚拢着一大堆商贩，有卖冰糖葫芦的，有卖烤红薯的，有卖豆腐干、茶叶蛋的；有卖豆花奶浆的……自从县里的城管大队下沉乡镇执法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道熟悉的风景线渐渐不见了。

    上官星下车，侧头看看凌紫颖，暗自想道，要是那些小摊小贩还在，这个女吃货想必最高兴了。

    他站在校门口，颇有不胜唏嘘之感。离开快三年了，校门口更显得破旧。大门口敞开着也没关，因为是周末，里面也没人，一片静悄悄的。

    一、二年级的时候，上官星的成绩数一数二，被班主任赏识还当上了班长。每个学期都拿“三好学生”，奖品是崭新的铅笔和笔记簿，至今记忆犹新。

    三、四年级的时候换了班主任，特别凶，不知怎么对上官星很不友好，班长自然没得做了，还经常为作业问题或者纪律问题遭到训斥，几次被迫当众检讨，哭得眼泪鼻涕一塌糊涂，成绩也迅速下滑。于是一些凶狠的同学也开始欺负他，孤立他。

    每次被骂或挨打的时候，上官星就强忍着眼泪，压抑着报复的冲动。当压抑不住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打架，但孤身一人自是打不过对方人多势众，最后还会被老师一顿挨训。

    五、六年级的时候又换了班主任，这次相对好了很多，不再受歧视，成绩也开始稳稳回升。一个大个子同学还想欺负上官星，这次上官星发了狠似的还手，两人互相打得头破血流，学校不得不都叫了家长来调解。

    来到教室办公室，弄清楚原委的上官爸爸当时一巴掌把桌子都给拍散架了，当场把对方给震住了。从此再也没人敢欺负上官星。

    小学六年不用寄宿，有校车接送。初中三年就可以寄宿了。上官星发奋读书，居然一直名列前茅，因为成绩好，得到了同学们的仰慕，也得到了老师的喜爱。由于靠着寄宿生有免费的营养餐和学生奶供应，伙食比家中好了许多，结果三年功夫从不到一米四的个子猛窜到了一米七，回家时候家里人几乎不认识了。

    这个在外人眼里落后的县城，在上官星这个初进城的山村少年来说，感觉非常的新鲜。只不过突然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成绩，在这里其实一般般而已。遭遇多次考试排名的打击后，又开始变得内向木讷起来。

    上官星默默回忆着，突然想起老爸当初那一巴掌的威力，把周围的人都震得长大了嘴合不拢。看来老爸确实是有功夫的人啊！当时自己怎么没往这方面想呢？那时候学校桌椅本来都很破旧，老爸一巴掌拍散了桌架子，所有人还都以为仅仅是桌子不结实的缘故。

    凌紫颖看着他陷入回忆，笑盈盈一言不发。

    “哎，被老师骂也就算了。”上官星指着校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恼怒的往事，“我在这学校门口，还被一个初三的家伙抢过钱包。找了老师也没用，那家伙硬说我钱包里没有钱，他没拿。其实分明有一百多块钞票……”

    “你现在想一个个报复当初那些痛恨过的人吗？”凌紫颖吐了吐舌头，目光透过校门口的铁栏门，好奇地探望进去。

    这乡村学校里面房屋不多，只有一栋环形相连的三层教学楼，一个寒酸的小操场，估计顶多容纳三四百人。虽然华国有鼓励生三胎的政策，但过高的生活压力，导致愿意生、能生的家庭很少，整体出生率一直下跌。即使有生二胎、三胎的家庭，也都相对集中在城市里。随着城镇化水平不断提高，偏远乡村人口流失严重，越来越呈现衰败迹象。体现在乡村中小学入学的学生人数越来越少，校舍扩建的可能性自然近乎为零。

    “想！”对凌紫颖的问题，上官星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还没到达宽恕宽容的境界，所以我依然痛恨那个当初无端摧毁我自尊的班主任，痛恨那些以欺负弱者寻求快感的校园小霸王！”

    “那你见了面会打人吗？”凌紫颖眨了眨眼睛。

    “不会！”上官星淡然一笑，“以强凌弱，我的道德观还没这么差。只要不惹我，我也懒得理会。再说了，当初的那些同学现在人都找不到了呢！”

    “人类的情感真有意思！有仇恨却不行动，我不太理解！”凌紫颖表示不解，“我觉得我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消化理解你们人类的许多矛盾行为。要换成我们亚星人的思路，仇恨谁，就一定会把对手灭绝得干干净净！”

    上官星指着校门，笑道：“有对我好的人，也有对我不好的人，只是今天都不在。我还没到需要了解恩怨情仇的程度，这种小时候的事，随着时间也会淡忘的，谁还要念念不忘，只能说明他是个社会的失败者。”

    凌紫颖格格笑道：“看不出你脑袋开窍后变得越来越有见地了。虽然我不太理解你的观点，不过也没必要强求你和我一致。”掉头见周边的行人似乎渐渐趋多，有些目光频频朝她扫来，赶紧摸出一副墨镜戴上。

    “脑袋开窍？”上官星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头颅，也不记得杜伦长老当初是在哪里给自己开的刀，咧嘴一笑，“我本来就不是木讷的人。”

    两人说话间，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一些大小孩甚至好奇凑上来看宝马车。这个偏僻的乡里突然冒出一辆很少见的豪车，加上一个明显是外来人的窈窕少女，不引人注目也难。如果不是凌紫颖警觉地早戴上了墨镜，可能就要形成一波围观潮了。

    注意到有许多陌生的目光落到两人身上，凌紫颖递给上官星一张写了地址姓名的纸，说道：“快点帮我找找。这导航定位有偏差，没法找到这个地址。”

    上官星看着地址，四下望了一圈，循着记忆，开始一路沿着街道朝前走。凌紫颖紧跟在后面。

    两人直行了几百米距离，拐入右边一条小巷，又走了几十米，不停在阡陌巷道中转弯又绕了半晌。凌紫颖不由皱眉，寻思要不是上官星熟悉路，靠自己肯定找不到。

    上官星边走边笑道：“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带做游戏，追逐嬉闹，好玩得很。没想到这么久都没改变。”说话间，抬手指着前面一道木门，道：“就是这个地址。”

    凌紫颖打量着这条暗巷子，即使在白天，光线依旧稀疏寥寥。巷子里弥漫着一股阴暗颓废的气息，两边都是砖木混搭建筑的老房子，宽不过两米，仅供两人错身而过的空隙。一眼望到头，看不见一个人影。

    “大白天的，这地方怎么有点鬼屋？”凌紫颖毕竟是个女孩子，这会竟然感觉到浑身不自在，头皮隐隐发麻。要不是有个上官星陪着，可能就忍不住要抽身离开了。

    上官星也有点微微皱眉，来到木门前，轻轻敲了几下，喊道：“有人吗？”

    大半晌不见有人开门。上官星又加大力度嘟嘟地敲，喊了几声。忽听身后一扇木门吱嘎一声打开，那磨耳朵的声音把两人吓了一跳。

    两人一回头，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幽幽地说道：“你们找芮姑还是找阿俪？”操的却是一口方言，幸好上官星在这里住了九年，还算听得懂。

    凌紫颖差点被这妇女给吓着了，心头微愠，推推上官星，示意他说话。上官星无奈，客气地问道：“这位阿姨，我找一位叫芮秀秀的女人……”

    不等他说完，那妇女已经说道：“那就是找芮姑的了。你去问阎王爷吧！”

    上官星吃了一惊：“她死了？”

    凌紫颖也是一惊，虽然从向成那里得知肇事司机已经死了，但没想到连司机老婆也死了，这可不好打探情况了。

    “死了好几年了。”那妇女木无表情，冷冷淡淡的样子让人几乎感觉她像是个女鬼，“这房子已经好久没住人了，死过好多人，阴气太重，看你们年纪轻轻的，最好别靠近……”

    凌紫颖蹙眉道：“死过好多人？”

    那妇女道：“是啊，芮姑的爸妈，她老公的爸妈，她老公，还有她自己，她的女儿，都死在这里面……”

    上官星和凌紫颖互相望望，背心一阵发凉，听起来阴惨惨地好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