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沈锦疑惑的眼神，沈老头解释道：“我刚不是说我做了两个关于以后的梦嘛。”

    “第一个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结局都不大好。”

    “可第二个就和现实大差不差了，从分家开始你站出来把四房给护住了，到后来你们这房的娃子一个比一个出息。”

    “结识了我老头子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一个个成家立业，成才像样，我在梦里看着你们越过越好，你奶也跟着你们享了不知道多少的福……”

    说到这儿，沈老头语气难掩低落。

    对他来说，这第二个梦和第一个梦的内容截然相反。

    他看着小儿子一家在第二个梦里边儿越过越好，欣慰之余又觉得心酸。

    心里隐隐觉得那就是现实，即使他梦醒小儿子一家也会像他做的第二个梦一样在未来过得那样好。

    可那样好，那样幸福的未来却没有他这个爹的落脚地，所以他才会分不清现实和做梦。

    梦里他眼看着小儿子一家对蔡桂贤有多孝顺，蔡桂贤的晚年生活有多滋润。

    可梦醒之后再看看自己……其实都不用梦醒，哪怕是在梦里他沈洪林也没尝过子女孝敬。

    对他来说梦里梦外都一样。

    多讽刺啊。

    他算计了一辈子，算计到最后无论是在梦里还是梦外都没个能让他过上好日子，全心全意惦念他、孝顺他的子孙。

    而被他嫌弃了一辈子的蔡桂贤却能过上他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子孙绕膝，无忧无虑。

    沈老头语气多少有些酸溜溜：“你奶是个有后福的人，别看你奶以前日子过的苦，可她不像我，她命好，福气都在后头呢。”

    沈锦笑笑，一点儿面子都没给他留：“老爷子你有没有想过我奶之所以有后福不在于她自己的命好不好。”

    “而在于——她这个人好不好，她这辈子做的选择好不好。”

    假如蔡老太不是一个好人，那她们这些做子孙的绝不会那么孝顺蔡老太。

    毕竟有句老话说得好，叫母慈子才孝。

    正因为蔡老太‘慈’，所以哪怕她是个后穿越过来的和原身的亲人没有一点感情基础，那她也愿意对蔡老太尽孝。

    反观沈老头，让她尽孝……做梦都不可能。

    而沈锦所谓的——蔡老太的选择，决定蔡老太有没有后福。

    这里边儿的意思就更明显了。

    正是因为蔡老太在分家的时候毅然决然的站出来了，宁可和沈老头撕破脸，宁可和她依仗着过活的沈家决裂。

    宁愿和儿子一家一块儿被赶出去，哪怕明知道被赶出去之后会面临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也没有选择唯唯诺诺，缩着脑袋过活。

    正是因为她的这份选择，她这一片爱子之心，才换来沈老头口中那所谓的后福。

    沈锦听见了沈老头语气里有多酸，大概也能猜到沈老头心里想的是什么。

    无外乎就是觉得不甘心，酸蔡老太‘命好’。

    可真的只是命好吗？

    沈锦冷笑：“说句实话，我奶要是命好，那当初也不会嫁给你。”

    “谁家命好的老太太要过大半辈子的苦日子？我奶之所以能熬出头是因为她自己有德性。”

    “而你，老爷子，你之所以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是因为你这辈子就没少丧德行。”

    这已经是相当于指着沈老头鼻子骂了。

    沈老头脸色乍青乍红，嗫嚅了半天竟是怼不回去一句话。

    半晌，他颓然地闭上眼睛：“你说得对，种什么花得什么果，我之所以现在落得这样下场不能怪命，该怪我自己没把‘花’种好。”

    他苦笑：“你都不知道，我做梦的时候就在想假如我一直以来偏心的就是你爹，那是不是我也能和你奶一样老有所依。”

    “你爹忠厚，孝顺，你和你几个哥哥也仁义知道感恩，和沈有余那个想把我弄死的小王八蛋不一样。”

    想到逝者为大，沈老头干咳一声不再提沈有余。

    他只是执拗的和沈锦说：“要是我当初对你们好一点儿，我对你奶好一点儿，在家里我最护着你们四房，我拦着其他几房不让他们吸你爹的血……”

    他一双有些浑浊的老眼带着祈求的看着沈锦：“那是不是我也能有后福……”

    沈锦怜悯的看着他，如果今天是原身在这儿，以原身的性格可能会心软。

    可不好意思，今天站在这儿的是她沈锦，想到原书的剧情，想到沈老头做的第一个‘梦’里边四房众人原本的命运线结局该有多惨烈。

    沈锦就没办法心软。

    她直接开口戳破沈老头的幻想，语气冷漠。

    沈锦：“可是老爷子，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现实就是你亏待了我们，你差点直接或间接的一个个的害死我们。”

    “我不会原谅你，你想依仗的忠厚仁义的小儿子也不会原谅你，老爷子，人在做天在看。”

    “就像你自己说的种什么花得什么果，你现在落得这样的下场全是你自己选择得来的，时间不会倒退，事情也不会重来。”

    她眼神怜悯：“这就是现实。”

    再后悔也无用的现实。

    刹那间，沈老头老泪纵横。

    他哭的浑身发抖，是后悔也是不甘，甚至于在他和小孙女这样开诚布公的聊完之后，他清楚的知道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忏悔，他小儿子一家都不会原谅他。

    曾几何时他也说过后悔，可从未有过一次像现在这样真切的觉得不甘和绝望。

    原本他有机会像蔡桂贤一样安享晚年的……

    人不就是这样，如果没看到蔡桂贤的晚年有多幸福，他不会有这么深刻的嫉妒和后悔，可正是因为在梦里看见了那样真切的未来，沈老头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悔的肠子都青了。

    沈锦完全无视他的痛苦，现在知道悔不该当初了，早干嘛去了？

    说实话，就沈老头这样的人，他今天忏悔出来的每一个字，包括对何老夫妻俩那所谓的感恩、托孤，在沈锦看来都挺作秀的。

    怕是和沈草儿一样，担心死后没人给他祭奠这才紧着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吧，谁让他偏心的儿子一个比一个靠不住。

    这时候想起来小儿子有多好了，呵，不觉得晚吗？

    怪讽刺的。

    沈锦冷着脸起身就要往外走，刚走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停下脚步：“老爷子，既然后悔，那临了临了就干点儿人事儿。”

    “你最愧对的小儿子和小女儿今天结婚，前半辈子你已经够对不起他们的了，后半辈子就别让他们担上结婚的时候给亲爹克死的名声了。”

    她言尽于此，说罢一直到出堂屋都再没回过头。

    ……

    一个月后，沈老头终是撑不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沈锦回来吊唁的时候，听徐大夫说沈老头在这苦撑的这一个月里特意求了徐大夫开的虎狼药。

    什么意思？

    就是用虎狼药吊着一口气，忍受着巨大的副作用以及身体上的疼痛也要吊住这最后一口气。

    一直吊到吊不住了，这才咽了下去，到底是错开了儿子、闺女的大喜日子。

    没人知道沈老头为啥要这么折磨自己，只沈锦听完后，拉着她爹认认真真的给老爷子上了三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