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心城最中央的位置有座十层高的楼阁，作为历代海心城城主住所的海心阁如今迎来了一位新的主人，正是现任海心城城主的唯一弟子，有海心城金算盘之称的代理城主，青鱼儿。

    而自青鱼儿走入海心阁起，便有足足十天未曾走出大门，那偌大的海心阁中，只有侍女时不时地打开窗户，迎接通信联络用的信鸽归来，再无其他动静。

    此时此刻，距离离天朝廷发兵江湖，也已经过去十天有余了。可青鱼儿没有动作，这也代表着作为江湖第一城的海心城没有动作，亦没有人知道这位代理海心城城主，更是如今的江湖之首在海心阁中想些什么，又在做些什么。

    十天。

    这也是一位少年在海心阁脚下等待的时间。少年虽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可此时也不住地在大门面前来回踱步，露出焦躁的神色。

    而在少年的背后，一位紫眸少女身着白裙，束着三千青丝，显得忧心忡忡。她既是担心眼前的少年会经受不住内心煎熬做出一些傻事，也是在担心这座江湖的命运。

    “时运，你难道不信任你的青鱼师父吗。你可是她的弟子，你应是最信任她的人。”紫眸少女开口劝道。

    正是墨门掌门时运的黑发少年望着头上那看不见顶的高楼，不住地叹了一口气。

    “我信任她啊。可这江湖将要面临灭顶之灾，我明明是为了拯救天下世人而选择再度入世，又怎能一直在此袖手旁观。而且……而且千海一梦还在慕容剑阁，我只听说她与李诗怖交战的消息，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正当时运抬头仰望之际，一只信鸽又再度落在海心阁的窗台。面对这十日以来已数不清见过多少次的重复景色，时运将目光转向玲珑有心，眼中只有深深的失望。

    “不知道这只信鸽带来的消息能不能让我出城。”时运叹道。

    玲珑有心来到时运的身边，见到时运脸上的愁容也不住地有些心疼。

    她了解时运，所以才更能体会到时运此时心中的痛苦，她清楚现在的时运需要有人来为他分担这一切，因此这十天以来她也不论风吹日晒，不论饥渴交加地陪在时运的身边，否则时运真有可能不顾青鱼儿的命令，擅自离开海心城。

    玲珑有心轻抚着时运的后背，安慰道：“青鱼姐姐这几日来已经承受了不少压力了。剩下的三大家族，海心城的各大门派，每个人都在等待着青鱼姐姐的安排，也有些人已经对青鱼姐姐失去了耐心，要把她从代理城主的位子上赶下来。这其中，有些人是真的为江湖各地的战况而感到焦急，但也有些人是心怀不轨，单纯想要揽权罢了。”

    “只可惜如今大敌当前，莫说整座江湖，就是我们海心城内部都不是铁板一块，仍有自私自利之人心怀鬼胎，想要吃那人血馒头，趁着紧急战况为自己谋求好处。这又该怎么去和那几十万人的离天军队抗衡？”

    “我想，青鱼姐姐或许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要对付外敌，必须要先整合内部的各方势力。青鱼姐姐是很聪明的人，她应当有她自己的考虑，现在她已经够辛苦了，我们千万不能再给青鱼姐姐添乱了。”

    玲珑有心的苦口婆心终于是让时运冷静了一些，等了一个晌午的他也大致感觉今天不会有什么结果，再看玲珑有心这几日跟着自己受苦受累显得憔悴了不少，顿时心生退意，打算带着玲珑有心先回去歇息。

    可临走之前，时运还是心有不甘，想要再敲一次门，而就是这一次敲门，门竟然开了。

    一位面容清秀的侍女向时运行了个礼，随后伸手向内，细声说道：“时掌门，玲珑小姐，青鱼城主有请。”

    ——

    再见到青鱼儿时，眼前的女子与时运记忆中的青鱼儿比要消瘦了许多。明明她只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可那双看向时运的眼睛已沾染上了岁月的成熟与沧桑，显得老态龙钟。

    青鱼儿的手中拿着一封信，她将信交给时运，随后说道。

    “慕容剑阁传来的好消息，千海一梦和唐茉珠二人联手让李诗怖恢复了神智。慕容剑阁那边经历了一场大战，其中曲折颇多，结果就是整个慕容剑阁几乎已经没有战力了，只保留了一些铸剑师。但酒仙剑庄的弟子为了营救李诗怖齐聚慕容剑阁，他们没有参与先前一场大战，因此大部分战力还在。两个门派就这么机缘巧合地在李诗怖的带领下合二为一，现在正在慕容剑阁附近解救被离天军队围攻的各个江湖门派。”

    “青鱼师父，我再确认一遍，千海一梦没事吧。”时运紧攥着手中的信纸，难掩激动之色。

    见到青鱼儿点头，他心中的大石也终于落了下来，全身的紧绷感一瞬间消除，让时运险些跌坐在地，他稳了稳身子才再度问道：“那他们暂时不回海心城了吗？”

    青鱼儿答道：“是，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通过众多线索联系起来，我们能够知道慕容剑阁的战斗显然是离天朝廷刻意安排的。慕容剑阁为杀李诗怖而组织起来的破魔大会，不单单是让李诗怖命悬一线，同时也利用这一场江湖内斗极大地消耗了各个门派的力量。因此离天朝廷十分清楚李诗怖他们现在的位置，也就专门在离天帝国东域边界设置了大军将李诗怖围住。包围之密，远超我们想象，就是我手中的信也是他们经历了三次失败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送过来的，所以他们想回海心城并不容易。”

    “另一方面，江湖之大，显然不是我们海心城一家能够照顾到的，他们在东域附近活动，也是为我们分担了一部分压力。他们那边有李诗怖，唐茉珠，千海一梦，战力之强，是块不折不扣的硬骨头，离天帝国想把它啃下来可没那么容易。”

    “你可能还不知道，李诗怖已经晋升登玄境了，而你的那位朋友千海一梦能和这样的李诗怖战平，更把他从魔道中带回，就算不是登玄境，也可算是本领通天了，再加上有超凡境第一人唐茉珠，以及天下第一用剑世家酒仙剑庄精英弟子的助阵，我们不必为他们担心。”

    玲珑有心细细听着青鱼儿的话，待到青鱼儿说完才感叹了一句。

    “能和登玄境的李剑仙打平，千海一梦那丫头竟然已经那么厉害了。”

    青鱼儿应和道：“她的身上有很多秘密，也有很多事情都写在这封信里了，你们回去之后再慢慢看吧。但现在没有你们看信的时间了，我有重要任务要交给你们。”

    时运两眼发光：“青鱼师父，有什么需要我时运做的尽管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青鱼儿顿了顿，又道：“你们应该很好奇，我这几天都在做什么。总的来说，我只做了一件事情，利用沏雪楼和温家的力量，让这座江湖变成一个整体。”

    “沏雪楼？温家？”

    时运和玲珑有心不约而同地出声询问，两人面面相觑。

    青鱼儿解释道：“温家你们其实接触过，正是你们在拙剑山庄救下的武陵温家，温宁远一路东行，利用温家的巨大财力，已经成功促成几个大门派结为同盟，一座新的海心城正在温家的主导下，以灵停山为据点渐渐形成，我之后也会书信李诗怖，让他和温家取得联系，这就成了我们此次对抗朝廷大军的东部同盟。”

    “另一方面，沏雪楼则是一个你们来说相对陌生的名字，因为这是隐藏于暗处的，在我们海心城扶持之下成长起来的江湖最大情报组织。海心城这么多年的江湖第一城不是白当的，全天下的江湖人在这里交换情报，也让沏雪楼有了如今的气候。我正是以沏雪楼为暗线，将海心城附近的江湖门派整合在一起，这就有了我们此次对抗离天朝廷的西部同盟。”

    “所谓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难折断，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我们没有理由不懂。各个江湖门派如果各自为营，没有人会是那离天铁骑的对手，只会被逐个击破，因此吸收各路门派结为整体，才是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我之所以不让你们二人出动，是因为我相信你们的能力，我知道你们一旦加入东部或西部某个同盟势必会为那一方带来巨大影响。因此我一直在思索着，究竟将你们放在哪里比较合适。”

    “现在李诗怖那边已经加入东部，那我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也就有了答案，你们自然是顺势加入西部了。这几天沏雪楼在神农山附近遇到了个麻烦，有个叫毒火教的邪教加入了离天军队，一直在妨碍我们行动。正巧，我记得有心你曾经报告过这个毒火教，那便由你和时运去神农山附近走一趟，解决此事吧。”

    听到毒火教三字，与无忧明月的那趟神农山之行又浮现在了玲珑有心的脑海。那个自己曾经没能解决的麻烦又回到了自己手中，还是和时运一同去战斗，这让玲珑有心本就高昂的斗志又提高了一分。

    “玲珑有心领命。”

    时运冲着玲珑有心微微一笑，同样振声道：“时运领命。”

    兴许是离别之际的关系，终于要得偿所愿离开海心城的时运又不由得露出复杂之色，看向青鱼儿。

    “青鱼师父，若我和有心都走了，海心城的防备又该如何？红尘副城主和其他那些掌门前辈的毒都还没解呢，又不知道海心城内部是不是还有东方家那样被离天朝廷策反的人，现在的海心城并不如之前强大啊。”

    青鱼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时运极少见到的笑容说道：“时运，你成长了，的确是要比之前深思熟虑。不过你提的这一点其实不用太过担心，我青鱼儿虽然许久不曾出过这海心阁了，可只要稍微活动一下，我就还能提得起我的青鱼剑。另一方面，红尘副城主还有其他掌门的毒其实已经解了，只是我将这消息隐瞒了。正如你说的那样，海心城一定还有内奸，这样的情报差，没准会成为我们的机会。”

    “毒已经解了，怎么会……”时运显得吃惊，但联系到毒火教三字，一旁的玲珑有心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由惊讶之色变成了理所当然。

    青鱼儿点头肯定了玲珑有心的猜测，说道：“前几日，我便派人将无忧明月接回来了。她已继承了玄幽珠，还带来了欢喜蝶沈辛恩，只是他们二人是我们隐藏的杀手锏，我将他们安置在了一处秘密地方，所以不方便让你们见面。总之，现在的海心城还不需要你们来担心，你们就安心执行任务去吧。”

    顾虑尽消，时运吐了一口气，又为青鱼儿鞠了一躬，说道：“我和有心这就回去收拾一下，准备出发。青鱼师父，等我们完成任务，我们……”

    “不用返回海心城，救人或是杀人，做你们想做的就好。我会通过沏雪楼与你们联络的。”青鱼儿答道。

    “弟子知晓了。”

    任务结束，随心而动，没有归期。

    也就意味着此去一别，不知道何日再见。

    明明青鱼儿就在自己眼前，兴许是归期未知的缘故，时运突然觉得青鱼儿距离自己好远好远，远得再也见不到。

    这奇异的感觉让时运的目光迟迟不愿从青鱼儿的身上移开，好像这就是以后都看不到的最后一眼，一定要趁着现在多看一会才行。

    最后还是青鱼儿被看得有些不耐烦了，催促玲珑有心领着时运走出了海心阁。

    青鱼儿站在海心阁的窗边，注视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将视线移向更加遥远的天际，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既是老师又是父亲，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以及那个男人留在海心城城墙上的四个字。

    我已做了我所能做的全部。

    将天下江湖人聚集在一起。

    将这江湖汇入大海，合而为一。

    这是不是就是你曾对我说的——

    海纳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