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清晨,东宫三师奉皇上召见,至崇华殿,早膳议事。
内阁辅臣兼礼部尚书加太子太师“兔相”,最先抵达朱雀门候旨。
兔相,姓郁,名迌,字长足,南平道,柴州人。因迌音通兔,人称兔相。
一刻钟不到,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加太子太傅“梅相”也来了。
梅相,姓曹,名梅,字果峒,北直隶,承天府人。因名中有梅字,人称梅相。
最后一位来到朱雀门的是鹤相,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加太子太保。
东宫三师聚齐后,守门太监立刻回去传话,等皇上旨意下来,三人这才过朱雀门,进殿面圣。
三师先后来到崇华殿,循往例,依序入座;鹤相在左,梅、兔二相在右。
御马监掌印太监“玖千岁”,忙着吩咐小太监们忙里忙外,端茶上菜,伺候三相早膳。
稍晚,随着玖千岁一声高呼:“皇上驾到!”殿内所有人,不分权位高低,皆伏首跪地,恭迎皇上。
兴许是天热的缘故,皇上没有着正式朝服,仅穿着一件朱红常服进殿。
皇上一派轻松地往殿中央走去,不疾不徐,在大臣们的簇拥下慢慢踱步。
玖千岁一步不离地跟在皇上身边,时刻准备着随时伸出手来扶持一把。
皇上走上九阶高台,来到用明黄缎面覆盖的大长桌前坐下。
此时桌上,早已精心摆满冷热菜肴共计一十八道!那都是人间美味,有山珍海味,荤素兼备,咸甜酸辣,色香味俱全。
要知道,皇上的早膳向来不会很多,但都会精心准备,补充体力,过后登基听政。
桌上摆放的美食之多,令人目不暇接:有来自海南的鲍鱼,肥美干香;有云南的松茸,形如黄金;有北疆的哈密瓜,红彤彤如火;有江南的糖瓜子,甜甜爽口。
奇花异卉也不计其数,红、紫、黄、白,五颜六色,令人眼花缭乱。
仅凭这满桌的色香味,就已令皇上食欲大振。
这种美食也只有在皇宫里才能尽情享用。平日里的吃食虽然也很精致,但数量并不算很多,倒更注重营养搭配。
今日这满桌的山珍海味,色香味俱备,彰显出朝廷的鼎盛与富丽,这份极致享受,实在是普通百姓难以体会的。
皇上在这美食的陪衬下,一派的愉悦心情,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
而这一桌丰盛的美食,也为后续的宴会拉开了序幕,让接下来的欢宴时光更添几分姿彩。
皇上先与三师致意、问早,饮完一碗凉茶后,再品尝一块铃铃卷。随后唤道:“小玖……”
玖千岁闻声后,一路低头小跑,爬上高台,很熟稔地把那盘还剩三块铃铃卷的珐琅瓷盘取来,然后恭敬地走下高台,再吩咐小太监分成小盘,转赠到三师的餐桌里头。
“今年科举考试,人才济济呀。”皇上用膳的同时,一边夸奖道:“多亏兔相费心,操持会考,替朕分担解忧,爱卿辛苦了……”
听到皇上这么一夸,兔相赶紧起身,拱手作揖,频频自谦道:“新科进士共计三十一员,皆为圣上钦点,实乃圣上英明,微臣不敢妄言有功。”
“有功无功,朕历历在目……”皇上再次唤来玖千岁,比了比右手边那盘晶玉白花冻雪糕,说道:“该赏的……朕定会赏!”
语毕,玖千岁端起雪糕,再次走下高台,直接路过鹤相和梅相桌前,将这盘御赐糕点,单独赏给兔相。
兔相接过雪糕后,先作揖行礼,一拜再拜,拜谢完皇上赏赐后,这才重新入坐,继续享用。
“雪糕好吃否?”皇上突然问。
“好吃,好好吃!”兔相吃到一半被皇上这么一问,竟一时忘我,频频用大白话赞不绝口。
“新科状元……多大年纪?”皇上问。
“回皇上话……”兔相雪糕嚼到一半,赶紧咽下,并起身回道:“二十七岁。”
皇上突然眼睛为之一亮!接着感慨道:“唉呀……二十七啦!那该是熙隆元年生的人!”
此时皇上,忽然感到岁月如梭,时光飞逝;没曾想,这位新科状元的年纪,竟与自己执政的时间一样长。
“哪里人?”皇上又问。
兔相:“南平道,东州人。”
皇上:“咦……南平道!那不正好与爱卿同乡!”
“正是。”兔相为了避嫌,赶紧再解释道:“微臣祖籍虽在南平,亦在南平出生,但入朝为官逾三十载,已不知有多少年未曾回过南平。”
“比起南平……”皇上意有所指的说:“在朝为官者,还是南直隶的学子居大宗呀!”
听到皇上这么一说,南直隶出身的鹤相赶紧起身,作揖回道:“南直隶乃鱼米之乡,地灵人杰,书香气息浓厚,学子多,进士也多,故入朝为官者,更多。”
鹤相知道早膳议事,重在议事,用餐顺便,所以在家里就已先吃过早餐;进殿入座后,仅喝过凉茶,再尝过两口铃铃卷,便未再进食。
所以皇上问话,可以随时应对。
兔相虽然也知道这层潜规则,但何奈皇上单独赏赐晶玉白花冻雪糕给他;令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才导致回话回得略显狼狈。
兔相眼看话茬已转移到鹤相身上后,便安心入座;只是这回入座,就再也没敢动过筷子了。
一旁的梅相也是。
虽说皇上尚未与他对话,但他仍正襟危坐,列席旁听。
除了最开始的那碗凉茶外,就未再食用过半口餐点;就连那条铃铃卷,也是完好如初。
皇上此番召三师入殿早膳,是想与他们商量太子侍读一事。
由于前任侍读已伴读三年,依制,需调任他处为官;所以新侍读将从今年的新科进士中,择优挑选一人出来继任。
皇上:“关于太子侍读择选……诸位爱卿有何看法,不妨提出。”语毕,殿内沉默良久,只见三相面面相觑,一语不发!
此时三相,都想推荐自己同乡出任侍读,但又怕惹议,遭另外二相针对,所以只好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皇上:“曹阁佬,从开始到现在,你都没说过话;要不然,就让你先说说看吧。”
“回皇上话……”梅相赶紧起身作揖,恭敬回道:“臣以为,当循往例,选新科状元做为太子侍读。”
此举抛砖引玉,是目前最好的安全回答;是既不自肥,也不怕得罪人。
皇上:“翁阁佬……以为如何?”
此时的鹤相,正暗爽在心底!因为他早就料到,不论谁被皇上问到,大概率都会这么回答。
所以前天晚上才派张管家去翰林院,抢先一步结识状元,欲纳入鹤党,以为己用。
鹤相自然不会反对,还借力使力的回道:“回皇上话,臣以为……曹阁佬所言甚是。”此番回答,不但顺了自己的计策,还倒捧梅相一把,可谓一举两得。
皇上:“那……郁阁佬以为如何?”
这一问,可把兔相问倒了!因为状元与他同乡,他同意也不是,不同意,也不是!
只见兔相吱呜半晌,最后才很艰难地挤出四个字。回道:“臣……没意见。”
皇上:“那就这么定了吧!”
“圣上英明!”三相齐声同贺。
“恕臣斗胆,臣有一事要奏!”全程没说到几句话的梅相,突然起身说道:“圣上尊号前后三十二字,御印之大,比肩国玺!圣旨、政令、文书,碍篇幅有限,皆为用印之处所苦!臣斗胆,奏请皇上,略减字数,以增其效。”
梅相的直言进谏,向来是他的特色;而他此话一出,果然惹得皇上心里开始闹起别扭!
皇上转向鹤相,问:“朕的尊号……过长了吗?”
只见鹤相双眼紧闭,沉思半晌后,开始默念:“暗天护法仁孝明君;夜尽黎明普天元帅;星辰日月万国天尊;河山四海至圣大帝。”
这一长串前后共三十二字,正是皇上给自己上的尊号!
鹤相:“是长了点!”
原本皇上还很开心,鹤相能把自己尊号默背出来而啧啧称奇!
却不料,被他这么话锋一转,又开始闹别扭了起来。
皇上:“长为尊、长为大,不好吗?”
在座三人,心里都明白,皇上的潜台词是:难道短就比较好?你们都给朕好好解释清楚!
“不可谓不好……”鹤相接着说:“就是字数太多,混淆了圣上的英明之气!”
皇上:“此话怎讲?”
与此同时,梅、兔二相都盯着鹤相看,就看他将如何自圆其说。
毕竟伴君如伴虎,同朝为官,大家都是提着脑袋办事。
鹤相:“臣以为……短句扼要,更能精准地展现出圣上的英明神武!”
皇上:“那翁阁佬你说说,该如何简单?该如何扼要?”
鹤相沉思半晌后,说道:“四行句首,各取一字,是谓‘暗夜星河’。”
“暗夜星河……”皇上突然一阵大喜,直夸:“此句甚好,朕喜欢!”于是立刻降旨,传工部再造一枚御印,上头就刻“暗夜星河”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