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哲元身上全是血水。

    他背着那具冰冷僵硬，再没有任何气息的封沫，孤零零地往前走。然而上界的诡异的数量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知道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越来越多的黑雾缠住了他。

    正常情况下，刚成为判官的封哲元自己都不敢保证他能解决这么多诡异。现在甚至还要护住妹妹的身体，他就更没有把握了。

    封哲元用皮带将封沫紧紧绑在自己背上，用着最快的速度，破釜沉舟地朝那被军队锁上的界域之门的方向冲去。

    其实，他本就回不去。

    界域之门已经被锁了。

    世界各国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关上的门，又怎么会因为两位判官，去选择冒着风险再打开，接他和封沫回家？

    即使父亲、侦探s那边发力想要接他们回去，也估计是要商讨好久之后的结果了。所以在回归兔子游戏时，封哲元就知道他们回不去了。

    但他和封沫是判官，未必不能存活到国家能接自己回家的时候……

    可封沫却死了。

    而他也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双手死死地拖着身后的人，没有一丝松懈，仿佛那是比他命还重要的东西，一起慢慢坠入无边黑暗。

    “哥带你回家。”

    半晌，封哲元才喉头滚动，将封沫往自己背上拖了拖。

    他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一开始，还没有诡异注意到往前走的封哲元。

    越靠近界域之门，形形色色的诡异越多。街上楼下，各处百鬼横行，只要看到有外来的人类或者诡异踏入，便会主动发起攻击。

    封哲元只为抵达界域之门，找一个地方苟着等待救援，所以并不恋战，靠着判官的能力也还能应付。只是他要护住背上的封沫，就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慢慢地，封哲元的胳膊，腿，脸，手指，甚至连额头、腰腹都有了鲜红淌血的伤口。只有背着妹妹的背部毫发无伤。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似乎有人也如此拼命奋不顾身地背着自己往前走。

    不，确实发生过。

    一段陌生的记忆慢慢从封哲元脑海里苏醒。

    他看着她把自己绑在背上，看着她脚下没有一丝迟疑在黑压压的诡潮中移动，看着她被诡异团团围着，看着脏污的诅咒渐渐爬满她的脸，看着她一笔笔的杀诡……

    “国破山河涕泗流，一朝云涌催城梦……叛道离经，正邪对弈，江湖义气，一啸越过了天际，笑看天地本无情，看淡生死不由命……”

    稚嫩激昂的歌声在这个阴森恐怖的街头回荡，鲜血染满了全身。

    封沫却浑然不觉，只是蓝眸幽亮无比，依旧唱着壮胆的歌，背着自己在黑压压的诡群里往前走。

    她眼眸凶光毕露，咬紧牙关，苦苦用意志坚持的。

    使用能力的次数太多已经让她浑身开始往外冒血，但她依旧支撑自己，防备着周遭的一切危险。

    在歌声里苦苦背着他，一步一挨地将诡潮彻底引走，整个人已然到了极限。

    “看惯浴血的风景，无意争锋狼烟起；掀起四面的杀机，背水行釜底抽薪……”

    耳边不断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和爆炸声，封哲元跟着淡淡哼着歌的妹妹走在这条绝望漆黑的道路上，眼中不知为何浸满了泪水。

    这段并不长的炮火纷飞的道路，仿佛被封沫滚烫的鲜血堆砌而成。就连天上繁星璀璨的夜空，此刻也变得如此暗淡无比。

    如果封沫此时已经活不了呢？

    那么游戏中的封沫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在第五轮投票时写下了他的名字。

    封哲元头脑中的那根弦彻底烧断，所有的一切彻底倒塌。

    迷迷糊糊间，他从梦境中清醒了一瞬，隐约听到了广播里众人为判官唱起的那首祈祷的歌。

    【闪着光坠落，又依依不舍……】

    倏忽之间，一道黑色的闪电袭来。封哲元颤抖的眉睫微微掀开，条件反射抬手格挡。

    可惜他速度太慢，只听“啪嗒”一声。那闪电竟是直接穿透了他的掌心，将他击飞出去……

    但封哲元没有回头。

    风雪很大，糊住了他的睫毛。他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身体在坠落，轻轻地，却又冥冥之中感觉到身体里的生气一点点流逝、破败、沉寂。

    “…藏喜怒心欲雨息，一念执着风波兴，一生狂，一生罪……”

    “…是是非非，人心如城围……”

    封哲元茫然四顾，听着封沫断断续续唱着歌，看着她十步杀一人，九步黑云散……脑子里闪过了更多的记忆片段，一幕幕，像是放电影般在脑海中重复播放。

    女孩狼狈不堪地背着他往前走，前面围满了人。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指着他喊了句“封警官”，顷刻间便被团团围住。

    绝望、无助的情感透过这瘦弱的背脊传递到他身上，封哲元望向四周，看到的却是满是狰狞丑恶和恶毒嘲弄的碎裂面孔。

    衣不蔽体、浑身青紫的女孩毫无声息地倒在路边。明明毫无交集，但在他记忆里却是认识这个女孩的。

    而在这个世界里的封沫也不是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判官，反倒更像童年里总是哭泣的妹妹，不住颤抖着，还养了一只叫旺财的狼犬。

    “你不是人民警官吗？”

    “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死亡吗？”

    “封警官！”

    “封警官！”

    封沫被那群人逼着后退着。

    她咬紧牙关，含着泪，无声地看着面前的人群，与他们对峙，眼神里一片死寂。

    在她的世界里似乎已经再没有谁能够相信和依靠。

    “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些诡异以外，没有食物和水源，没有食物你们也活不了多久。封警官，觉醒能力的你什么也不做吗？！”

    “封警官我们需要你！”

    “封警官救救我们吧！”

    “封警官求求你了！”

    “封警官！”“封警官！”“封警官！”

    许多面露菜色的人们都集中在了这里，希冀地看着残疾的封哲元，仿佛看着求生的希望，祈求他去探索前面的规则。

    ——背着他的封沫根本没有逃出去的路，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但她环视了一圈围着的人，非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主动背着已经为了那些人失去双脚的封哲元朝着外面挤去。

    那些人用一切可以砸人的东西砸他的妹妹，觉得是她带坏了封警官，让他恐惧死亡，不肯为他们赴死。

    石头、玻璃、瓷片，甚至还拿起了地上的砖块朝着封沫脸上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