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哲元被溅上了不少封沫的血。他安安静静地靠在封沫的背上。封沫以为他是因为脚上的伤，痛得晕过去了。

    其实并没有。

    前世拥有判官能力的他就这么犹如天上的神邸，冷眼看着看着这群曾经被他用判官能力庇护的人，看着他们在地狱里渐渐迷失自己。

    他就这么看着。

    “我会去，但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那些还心存善念的人。”封哲元微微偏过头，朝人群里的女孩微微颔首，无声地告别。

    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猝不及防，无可奈何。他最后还是选择不拖累妹妹，代替那些人去了那道规则里，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周围人露出了失望惋惜的目光。

    封沫哭出了声。

    天地似无情，生死不由命。

    蓝色的裙子吸饱了她的血，露出触目惊心糜烂的伤，也彻底将这个纯白的少女染黑。

    “如果没有诡异就好了……”

    如果没有诡异，哥哥就不会被逼死，朋友就不会惨遭厄运，旺财也不会被杀…如果没有诡异就好了……

    蜷缩在楼梯口的少女，不知是因为伤口太疼，还是看着自己被逼死的记忆成了她的梦魇。封沫紧紧闭着眼睛，痛苦地蹙起眉，喉咙里无意识呢喃着。

    封哲元眼里涌出了泪水。

    可那只是一段残破的记忆，他动不了，说不了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学会欺负更弱小的人，学会抢夺别人的食物，学会漠视那些人被恶诡发现杀害。

    封沫看着别人的蓝眸不再明亮，如深海般死寂，茫然而凶狠，仿佛陷入了绝境。封哲远忍不住上前抱住了记忆中的妹妹。

    哪怕只是记忆，只是梦境，他也不能看到她受伤。她被封哲元有力的拥抱带着往后退了几步，又被这臂膀紧紧稳住。封沫没有动，但眼神却是放松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手，轻轻回应了他。

    “……是哥哥吗？”

    “嗯，是我…别怕，我在的……哥带你回家。”

    似乎听到他的话语，封沫平静下来，一动不动地陷入美梦。封哲元咳嗽了几声，急忙去看梦里的封沫，见她因为痛苦而紧紧蹙起的眉毛松懈下来，才松了口气。

    前世的封哲元觉醒了赏善司的能力。他比封沫更加仁慈，更加天真，为了要活捉关押那些诡异，过度浪费判官能力，以至于被替换到了上界。

    但被替换到上界，封哲元是高兴的，因为他发现自己妹妹还活着。但也是不幸的，他被这群已经在地狱里扭曲的同胞逼死了。

    每当看着妹妹夜夜陷入梦魇流着泪，含糊地说着无意义的字眼，跟个鹌鹑一样蜷缩着的时候。封哲元偏过头也哭了。

    他恍惚间，担忧地凝视着自己的妹妹，看着她仿佛一头受伤的孤狼，一边本能地捡起钢筋，一边狼吞虎咽。

    按理来说，她应该在被刀砍中踉跄跌倒。

    然而，即便那刀伤从上而下，斜着横贯那纤长瘦弱的背部。他的妹妹仍然当机立断，借着后背的力道加速遁走。

    而起因也不过是想抢一块巧克力。

    【如果这世界上没有诡异就好了……】封哲元又想起了妹妹之前说的话，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一下一下地磕着后脑，望向空气中虚无的一点。

    这具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不久后他就要和封沫一样死在这里。可封哲元的视野依旧被黑暗吞噬，陷在自己的记忆中。

    直到一双缠满铁链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周围的诡异恐惧地退去。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封哲元时不时就会醒来，目光涣散地看向身旁的妹妹。

    但清醒的时间很短，最长的也不过十分钟。每当清醒的时候，他也只是将已经开始腐烂的妹妹圈在怀里，听着广播里的挽歌默默不说话，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

    而这几次醒来，封哲元看到的景色也不同。

    有星空、有朝霞、有彩虹，甚至还有一位站在不远处、长着兔耳的妖异男子。

    似乎在封沫死后，这个只有黑夜的世界便似乎活了起来，出现了光亮，出现了四季。封哲元模模糊糊间这样想道。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昏睡了多久，那群诡异又是何时全部离去……对他而言，这些并不重要。

    最后一次将封哲元唤醒的，是漫天冰冷的雨水。

    雨夹杂着雪花，茫然地滴落到那个躺在雨幕中的人身上。暗红色的鲜血从男人的嘴角边涌出。

    男子也慢慢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出乎预料的是，这次封哲元的意识格外清醒，状态也比以往要好。就好像是生机一时间全部汇聚到了一块，让他的脑袋异常清晰明白。

    他看见一位仿若诅咒物的兔耳男子拖动着封沫。

    他扶着封沫的脑袋。那细软柔顺的金发从他指间穿过，女孩的头颅随着他的摆动毫无生气地歪倒在一边，脑海里的那道声音终于轰然倒塌了。

    “沫沫！”封哲元犹如发了疯般，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抱着封沫的男子推开，冲过去拥抱那已经冰冷开始腐朽的尸体，不停地哀求，一声比一声凄凉。

    “沫沫你醒醒啊！”

    他死死掩着嘴，压抑着涌现在喉咙里的鲜血，拽着对方衣袖，试图不让对方把妹妹抱走。“别离开我！求求你别离开我！！”

    妖异的男子被封哲元推得踉跄几步，却丝毫没有松手，身体上的梵文如同血液般在他惨白的皮肤表面流动。

    “你杀了我啊！是我对不起你！哥哥真的错了！我愿意死的，你醒过来杀了我吧！我求求你了别留下我一个人……”

    封哲元哭得声嘶力竭，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跟随着他悲凉的哭声而颤抖。极致的痛苦让他彻底崩溃，用掉自己回光返照的最后一点力气，抓着封沫的胳膊，彻底闭上了眼睛。

    身上的仪器闪起了红光。

    漫天的雨水仿佛是为这两人的哀悼，细细的，像丝线，轻轻的，渐渐密集。

    年少时不懂，有些双生的花朵，一枝死去，另一枝也会败亡。而有些曲调一开始唱起，唱的就是曲终人散，生离死别。

    惩恶司手臂慢慢抬起，看着封沫纤细的脚踝蜿蜒流出血迹，看着那紧紧抱着封沫的喉咙如同濒死兽类凄厉哀嚎着的封哲元，没有一丝人性的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祂从兔子游戏中醒来，只剩下诅咒和鲜血、梵文组成的身体。那些属于判官时期的痕迹正朝着祂的脸颊和头颅蔓延。

    祂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越来越恐怖了。

    没有记忆，没有来处，只有手边被祂写下的名字让他恍然记起似乎曾经有那么一个女孩，抱住了那位闭着眼睛一点气息都没有的冰冷尸体，迷茫的抢夺。

    最后拖走了这两具缠绕在一起的尸体。

    故事的结局也是这样，一株二艳，千千成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