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千万给我记住了，无论待会儿看见什么都不要发出任何不该有的声音，低头，做事，明白了吗？”

    “明白了！”

    比起旁边人那般外显的激动，胡七倒是显得有些呆愣了。

    主要是，她真没想到居然这就能进到供给所内的核心区了。

    换做以前这可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换到现在，这倒也...不算太离谱。

    这段时间供给所内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动。

    对于胡七她们来说，她们所感受到的变动无非就是跟工作职责挂钩的那些事项，譬如营养液的发放照旧，但收入病患的标准条例被彻改了一番，以及反哺金下跌了近百分之四十的份额。

    而且传到她们这些人这儿都已经是这不小的变动的话，可想而知这上头变动得巨大到什么程度。

    供给所内的整体风向都在悄然转变，活生生像是餐馆换了主厨，所以招牌菜单被整体彻改了一番。

    虽然胡七的激动没有外显，但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得知可以进到核心区的心情是如何的澎湃。

    陈秀娟，这个名字在那天之后不曾在她的脑海中消散，她不停地想起，不停地延想。

    不是单纯的怜惜情绪在作祟，而是对真相的渴求在反反复复地折磨着胡七的心智。

    就在她决心放下这折磨她心智的“坏东西”时，组长却下发了这样一则通知。

    平静的心池激荡起波纹阵阵，这时，胡七才明白她的内心是多么渴求着得知陈秀娟的真相。

    “最后的最后，我再提醒你们一句要————”

    “安静！”

    “知道就好，还有就是眼睛别乱瞟，其余的我也不多强调了，唉，还真是把你们当三岁小孩了。”

    “组长您就放心吧！我们肯定好好干，不说话也不乱瞟！”

    “嗯，这还差不多。准备好了，就出发吧。”

    “是！”

    胡七走在队伍的后头，从进到核心区的那一刻，胡七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相当浓重且刺鼻的气味争先恐后地往闯入这儿的人们的鼻腔内钻入，虽然已经有组长提前打过照应了，但太突然了，难免地周围还是出现了几声干呕。

    除去这刺鼻的气味之外，胡七对核心区的第一印象是普通，跟供给所其他区域相比较甚至还显得更为老旧。

    从进到核心区开始，这一路上，对于胡七，以及对于其他同伴来说，都是一段祛魅之旅。

    被供给所堪称严密到极致的机制保护的核心区竟然是这样的普通、简陋。

    核心区也不过如此，虽然没人出声，但胡七就是知道这大概是大家的心声。

    直到，那扇门的敞开。

    眼前的所见所及都极为地震撼着众人。

    满眼的，满目的，全都是浸泡在液体中的大脑，紧密而曲折的皮质层，密麻而微弱的毛细血管。

    冲击的画面如同那刺鼻的气味一般极为强势地入侵着众人的感官。

    组长先前的叮嘱在这样的场景下显得有些多余，谁还有心思在这样的场景中谈话出声？没人会有这样的心思了。

    每个人都感受着自己胸腔那颗闷声跳动的心脏，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抵触，又或许是源于画面震撼而致。

    看着胡七她们显然苍白了几分的面色，组长微弱地摇了摇头，但也没说什么。

    “终于来人了，这些样本都是要处理的，时间紧任务重，辛苦各位了。”

    “郑所，您言重了，这是我们的职责。”

    郑所？原来，供给所所长一职在这段时间还更换过了。

    胡七听着组长和郑所的对话，她越发觉得这跟餐馆换了主厨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换了主厨，所以菜谱变了，餐馆的服务制度也跟着改变了。

    供给所内部在这段时间发生的变动是巨大的，只不过是以她们这些底层不易察觉的方式进行的。

    “好了，郑所说的，你们也听见了，时间紧任务重，都别愣着了，干活吧！”

    胡七看着眼前一排排贴着标签的容器，强烈的心悸将她整个人拖拽进难耐的情绪当中，闻到刺鼻气味时她不曾想吐过，但当看清这些标签内容时，她是真的想吐。

    这些都是作废了的样本。

    而在成为作废样本之前，是经历了数次的试验，直至神经元彻底受损，才会被列入作废样本的行列。

    这些作废样本的数量极具可观，其来历...仅且仅有一种可能。

    胡七的喉咙深处发痒似得涌出了一声叹息。

    倏忽地，右肩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胡七一回头就看见组长那蹙眉的面容。

    “组————”

    在字音脱口而出的下一秒，胡七便立即噤声。

    安静，这是进入核心区的首要守则。

    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看见了什么，保持安静，一定要保持安静。

    胡七及时噤声的行为让组长紧蹙的眉头稍微松开了能让一只蚂蚁通行的道路。

    右肩被有节奏地拍了两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什么都别问，什么也都别去想，只要好好做你的事情就行了。

    处理下水道的清洁工不需要对那飘荡一地的垃圾一一回溯，需要做的就只是将飘荡一地的垃圾们处理干净，仅此而已。

    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到地面上的干净整洁，为了秩序的井然，这是所有人都要遵守的规则。

    胡七点了点头，像被风吹得止不住弯下躯干的狗尾巴草，风在吹，她便不能抬头。

    直到风向转移，不再只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时，胡七才直起后背。

    视线重新回到了那些发旧的标签上，胡七不再紧盯着这些标签不放，匆匆扫过几眼后，就正式开始了她的工作————销毁这些废弃样本。

    当将脑袋放空，只专注于手头上的工作时，效率出奇的高，这跟扫垃圾也是一个道理，只专注将垃圾捡起，不去细究垃圾的来源，重复性动作势必带来效率上的提升。

    所以，在带有陈秀娟名字标签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时，胡七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差点，就差那么一点儿就还没看清标签内容就将其销毁完毕了。

    但胡七手上的动作却并未为此停留太久，在看清标签内容后，暂停片刻的重复性动作便再次按下了开启键。

    并不是胡七对陈秀娟背后的真相不好奇了，而是她就得知了真相，就在她踏入核心区后不久。

    废弃样本与废弃样本之间没有什么不同，试验内容是一致的。

    陈秀娟，与“陈秀娟们”是一样的。

    胡七，与“胡七们”是一样的。

    在秩序之下，普罗大众都是蝼蚁，顺应既定的规则轨道向前爬行。

    没有终点，没有尽头，前方是光明还是黑暗，都只能向前爬行，无尽地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