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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请息怒
五百四十、东京不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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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

    往日冷清的岁绵街楚王府,今晚格外热闹。

    明日沈娘子正式入门,虽不宜大操大办,但想来,明日没有请柬却依然主动登门道贺的人不会少。

    于是,今晚楚王的军中兄弟,以及淮北老臣,便聚在了府中。

    提前道贺,免得明日忙碌,没法子与初哥儿好好热闹一番。

    今晚能留在府中吃席,也是一种象征.不知要羡煞多少齐周官员。

    戌时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随父亲一同前来赴宴的蔡赟,从外间转入花厅主桌这一桌,除了蔡相,还有安丰陈相,淮北经略、天策府长史陈景彦,以及安丰枢密副使张叔夜。

    其余张纯孝、陆钦哉、杜兆清皆是重臣。

    蔡赟与各位大佬见礼后,俯身在父亲耳边道:“父亲,婳儿在外头等您。”

    蔡源不动声色,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又与旁人吃了几杯酒,才借着方便之名,出了花厅。

    只是,他刚一离席,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花厅内马上安静下来今夜名为楚王庆贺,但朝中各位实权大佬同在一席,甚至比某些小型廷议时的人员都齐整。

    再结合今日甚嚣尘上的某桩传闻,似乎.是一个摊牌的合适时机。

    他们都在等。

    倒是陈家兄弟默默对视一眼.暗道,此事终究让蔡家走到了前头。

    不是陈家想不到‘玉玺重现’这种法子,只是,这种粗陋的法子太过肉麻,不够高级!

    陈家兄弟有点看不上。

    可人老蔡果然不愧胥吏出身,便是如今贵为宰相,做事依旧带着些滚刀肉的痞味我管你们信不信,只管给女婿找个由头就是了。

    院内,一处假山下的阴影处。

    父女俩的谈话已进行了一会儿,只听蔡源道:“这边应无意外,消息已在东京传了一两日,想来他们已有了思想准备,倒是那边的.”

    蔡源将目光看向了院子内的另一栋暖阁,文臣和武将聊不到一起,武将们都在那栋暖阁就坐。

    即便离了近百步,依旧可清晰听见那边巨大嚷嚷声、划拳、劝酒的吵闹声。

    “杨大郎恰好不在,那姚长子又太过憨厚,不知能不能反应过来。”

    眼见父亲对众将的情商、智商有所怀疑,蔡婳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道:“爹爹,他们中确实有些人莽直了些,却不是傻!这般大事,他们怎会一点察觉不到。”

    见父亲眉目间仍有所担忧,蔡婳干脆道:“爹爹放心,待会我亲自过去,干脆直接点破。”

    蔡源闻言,皱眉看向了女儿,却道:“让你大哥去吧,你一个妇道人家,和那些武人搅合个甚?也就是元章大度,不计较这些.”

    “咦,爹爹至今还看不起武人呀?莫非忘了,你那宝贝女婿便是因武人身份封的王”

    先驳了父亲一句,蔡婳才认真解释道:“爹爹,王爷和彭二哥、长子他们名为君臣,实则兄弟。今晚这层窗户纸,若由大哥前去点破,他们未必会卖面子。在他们眼里,蔡相之子说的话,绝不如初哥儿夫人说的话来的有份量.”

    蔡婳全然不顾及一点老爹的脸面,实话实说道。

    老蔡听了有点不爽,可摒除了情绪,却又不得不承认女儿说的在理。

    确实,在那帮骄兵悍将眼里,什么颍川陈家、桐山蔡家,不过是念哥儿、瀛姐儿的外公家而已。

    “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越发觉得在女儿面前没分量了的老蔡,丢下这么一句,转身回了花厅。

    花厅内,众人见蔡源去而复返,齐齐看了过来。

    就连坐在外间的蔡赟、陈英俊等晚辈,也停止了交谈,支起了耳朵。

    见大伙这幅模样,蔡源不由一滞,瞬间觉得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话术,也没了必要是啊,大伙又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是将以前只能私下议论的事,放到了台面上而已。

    这么一想,蔡源干脆站在原地,径直道:“不知诸位听说了没,前几日,洛阳汉时丽正门旧址修建水渠,挖出了失踪千年的传国玉玺.”

    众人齐齐露出了极度惊愕的表情,可不待已想好怎样接茬的陈景彦开口,却见礼部尚书杜兆清,竟激动的浑身颤抖、双目泛红。

    只听他哆嗦道:“啊呀!此乃天大祥瑞啊!自十八年前丁未之乱,天下纷争不断,生民涂炭神器在此时幽而复现,正佐证了圣人临世,弥平战祸,万民有救啦!”

    这都是我的词啊!

    陈景彦望着眼含热泪的杜兆清,一度怀疑,后者是不是真的今晚才知此事。

    百步外的暖阁内。

    半时辰前,刚刚从老蔡那桌跑来此处的陈初,已在众兄弟的轮番敬酒中面红耳赤。

    蔡婳进了暖阁,便向茹儿道:“王妃在后宅等着与王爷商议明日细节,茹儿,扶王爷过去。”

    茹儿倒是听话,可陈初刚起身,便被韩世忠、吴奎两人一左一右拽住了胳膊,那韩世忠同样吃的满脸通红,直道:“有甚事,明早再商量不迟嘛,当初我与红玉成婚,可是连喝了兄弟们敬的十八碗酒,王爷明日大喜,也需喝够十八碗才成!”

    “就是就是,我上次与初哥儿吃酒都是一年前的事,今次说啥都吃痛快!三娘子,你莫管了待会我同长子将初哥儿背到你房里去”

    在酒精催化下,本就言行无忌的吴奎说话愈发大胆,顿时引来众兄弟大笑。

    便是稳重的彭二哥、周良也只是坐在座位上,笑看大伙闹腾。

    确如蔡婳分析的那般,他们不但将陈初视为效命的主公,同时也将他看做生死与共的兄弟。

    就像吴奎那句打趣陈初和蔡婳的玩笑,他们自己能说,若是旁人敢这样讲,几人说不定当场与那人翻脸。

    且兄弟几人这些年来各驻南北,周良在大凌河前线已待了两年余,彭二哥大多时间驻扎淮南。

    在辽东相遇后,因身处战区,外加有陈初严令,大家轻易见不得酒。

    如今辽东平定,平安回到了东京,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吃不完的酒。

    还好这是蔡婳来劝,若真让蔡赟来了,这些刚刚打了大胜仗的军将,说不得将他赶出去。

    可蔡婳却有自己的法子,却见她抬起右腿踩在了一张空椅上,一拍桌子便道:“来,有本事和我喝,看看谁先被背出去!”

    那豪爽模样,唬的众人一愣一愣的。

    首次见蔡婳这幅彪悍形象的小辛,不由笑道:“嫂嫂,你可莫逞强,酒桌上可不讲礼让女子啊!”

    “谁让你们礼让了!”

    犹如女土匪一般的蔡婳,转头便朝外娇斥一声,“来人呀,换大碗,这酒盅吃起来忒不痛快!”

    单是这气势,便迎来吴奎几人的叫好。

    机灵的茹儿,早已趁着这会儿,搀着已被众兄弟灌醉了的陈初偷偷溜了。

    待下人换了大碗,蔡婳先斟了满碗,双手端了,对大伙团团一敬,仰头便干。

    只听咕咚咕咚几声,足有半斤的淮北烈酒,果真被蔡婳一口给干完了。

    “好!弟媳豪爽!”

    “嫂嫂海量啊!”

    “早闻三娘子是女中豪杰,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各异称呼中,众人自是不愿落于妇人之后,纷纷倒上酒跟着喝了。

    但他们和陈初鏖战半晌,腹中早已装满了酒水,一下又灌了一碗,好几人暗暗叫苦。

    却见,狐媚脸蛋已快速浮现两朵红云的蔡婳,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敬众人时,只道:“王府能今日,多赖诸位兄弟同生共死、不离不弃,奴家再替王爷敬诸位一碗。”

    说罢,又是碗到酒干。

    因喝的太急,蔡婳脸蛋已红成了猴屁股。

    小辛、吴奎几人已有些吃不动了,但人家蔡三娘都这般爽利,他们若推三阻四,太过丢人。

便都硬着头皮倒了一碗。

    可在几人端碗前,却见蔡婳忽一伸手,道:“诸位兄弟先听奴家一言”

    蔡婳出身桐山,彭二等淮北旧臣又亲眼见过她手刃冯长宁,心中早已将她当成了自己人。

    此时见她有话要说,自是安静了下来。

    却见蔡婳迷离醉眼,环顾一众兄弟,道:“王爷当初说,要带大家闯一番富贵,敢问诸位,他可曾做到了?”

    “自是做到了!”

    “这还用说么!”

    “嘿嘿,若不是当初跟初哥儿举事,如今我儿说不定还在山里饥一顿饱一顿呢。”

    大伙七嘴八舌道。

    蔡婳紧接又道:“王爷当初还说,要让百姓吃得饱、穿的暖,他可曾做到了?”

    “咱淮北如今已成天下乐土,左近几百里的人家,都愿将女儿嫁到咱淮北六府!”

    吴奎说罢,长子却下意识看了大宝剑一眼.当年,长子第一次去鹭留圩,就是在刘伯家里吃的饭,那时被婆家赶回来的刘兰芝和女儿大丫饿的皮包骨的模样,他至今记忆犹新。

    早已和刘兰芝完婚了的大宝剑,竟也罕见开口道:“兰芝老讲,遇到东家前,她这辈子都不敢想能过上这种日子”

    “可不是嘛,当年”

    吴奎刚接茬,大宝剑忽道:“我还没说完。”

    大宝剑一天也讲不了几句话,似乎是不习惯大段表述,生生又组织了好几息,才接着道:“莫说辽东、中原,早年我浪迹江湖时,走过天下近半州府,也没见过桐山、淮北那般的好地方,东家,做到了”

    得,大宝剑一番总结性发言,将话都说尽了,旁人再没什么好补充的了。

    两碗烈酒下肚,上身已开始微微摇晃的蔡婳,伸手按住了桌面,以稳定身形,却听她又道:“王爷还说过,要砸了那烂世道,他也做到了吧?”

    可这回不等大伙回应,蔡婳马上接道:“烂世道砸烂了,总还要建起新世道,俗话说,蛇无头不行诸位兄弟说,这新世道该以谁为头?”

    “自然是初哥儿!”

    “弟媳莫非吃醉了?除了初哥儿还能有谁?”

    “好。”

    一脸嫣红的蔡婳眯眼一笑,“可名不正则言不顺,王爷若要将天下都变成咱淮北那样,仅仅一个王爷的名头便不够啦”

    在场众人,小辛早已听出了蔡婳的弦外之音,彭二、周良两人听到此处,自然也明白过来。

    几人不由各自对视一眼,最终由彭二压低声音道:“弟媳,我等早在前年东京城下,便有此意!奈何初哥儿似乎对此不太上心,弟媳你说怎办吧?只要你和王妃点头,我等现在就抬了初哥儿去皇城,今晚便登基!”

    因醉酒脑袋不如平日灵光的吴奎,终于听明白了,不由忽腾一声站了起来,当即嚷道:“走!抬初哥儿进宫!”

    ‘哗啦啦~’

    这么无厘头的提议,竟真的带动不少人起身跃跃欲试。

    蔡婳哭笑不得,连声道:“深更半夜,咱登基给谁看?这皇位又不是偷的,要当这皇帝就光明正大的当,深夜入宫算怎回事!”

    吴奎等人一听是这个理,不由停住了脚步,兴奋望着蔡婳道:“那弟媳说,甚日子登基?要不明日?”

    “明日铁胆进府呢!”

    “那后日?”

    “.,吴大哥这般心急作甚,自有黄道吉日!我今日与诸位兄弟事先知会一声,是为了让大家提前做好准备,以防有些不开眼的跳出来添堵.”

    “嘿,此事只管放心,谁敢挡俺们初哥儿的路,便是我等的生死仇敌!”

    见众将群情激昂,蔡婳愈发豪爽,端了第三碗酒又是一饮而尽。

    “好彩~”

    只是,众兄弟们齐齐喝彩的声音还未落下,却见蔡婳身子一晃,直挺挺往后倒了下去。

    幸而,去而复返的茹儿早早守在了蔡婳身侧,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

    蔡婳闭着眼,胡乱在茹儿胸口抓了两把,咂咂嘴道:“小狗,你发福了,胸口一点都不结实了”

    同在当晚,亥时一刻。

    微醺的康石头、赵恒、解天禄、祝德恩等人步出东京城内最奢华的丰乐楼。

    这顿饭,是康石头请的,但席间氛围,却不那么美

    今日晨间,钟怡终于与家人相认,来接她的,是她的胞弟钟炎。

    兄妹二人幼年时关系极为深厚,相认后自是少不了一番抱头痛哭。

    康石头自是为解天禄和钟怡高兴,便约下了今晚摆酒丰乐楼,一尽地主之谊。

    当时,钟炎尚不知姐姐和解天禄之间的事,只道这几位是路上照应过姐姐的军士,千恩万谢的同时倒也客气有礼。

    可到了晚上.钟炎倒是来了,可解天禄想见的钟怡却没出现。

    康石头察觉不对,旁敲侧击问了一句钟怡以后怎么安排,钟炎却道:“家姐受苦多年,回去后自是先好好休养几年,家父自有为她寻个出路.听家姐说,路上多赖解营正照应,些许阿堵物,聊表谢意,请解营正笑纳”

    钟炎掏出的货票,解天禄自是没收,那钟炎也不勉强,又说了什么‘一家都会感念解营正解救之恩’云云,便率先离了席。

    至此,谁还看不明白怎回事。

    要么是钟怡觉得安全了,不认两人的婚约了;要么是钟家看不起丘八,钟炎今日回去后从姐姐口中知晓了两人已私定终身,便将钟怡藏了起来,不让两人再见面。

    解天禄认为,肯定不是前者。

    吃了一肚子闷酒,几人走在街头,也没了心思欣赏东京夜景。

    这种事,康石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想到荆湖军南归日期已不远,忽道:“解大哥,你也一身本事,在荆湖军难有出头之日,不如留在淮北吧!淮北军吃的好,饷也足.”

    “你把某当成了什么人!”

    康石头话未说完,便被解天禄打断,只见后者像是受了羞辱一般,脸红脖粗道:“我荆湖军确实处处不如淮北军,我若留在淮北,置我属下数百弟兄何处?若有朝一日,两军开战,要我对以前属下弟兄动刀,我不干!”

    “.”

    虽两人立场不同,但真正的军人听了类似‘劝降’的话,的确容易生气。

    康石头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沉默同行好一阵,康石头才一抱拳道:“解大哥的为人,兄弟是知晓的,怪兄弟鲁莽了。”

    这一下,反倒弄的解天禄心里有点不好受了,同样想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几人又并肩前行一段,康石头要回城内校场,解天禄要去城外军营。

    临别时,两人不由自主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康石头先开了口,“解大哥,珍重,祝大哥无病无伤,早日娶嫂嫂进门。”

    一句平平无奇的辞别之话,竟让解天禄蓦的鼻子一酸,“兄弟,你也是!”

    经此一别,不知余生还有没有再见之机,或许.对于各位军将的他们,此生永不再见,才是最好的结局。

    康石头、赵恒各一抱拳,转身往校场内走去。

    解天禄望着两人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站在他身旁的祝德恩,环顾四周,入眼尽是繁花似锦的东京不夜天,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头儿,若日后,咱在战场和康团长、恒哥儿遇上了,咱们”

    ‘咱们怎么办’最终也没问出来。

    解天禄却非常清楚他想说的是什么,站在人来人往十字街口,解天禄眼底一片迷茫,只道:“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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