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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请息怒
五百五十三、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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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九。

    因楚王遇刺,东京城内人心惶惶,午时,厢军都指挥使刘百顺又突然下令关闭水陆一十三座城门,紧张气息陡然拔高。

    东京不止是淮水以北汇聚天下万货的都城大邑,同样还居住着百万军民!

    近三十年来,东京居民只经历过两次白日闭城,一次是丁未之难、一次是宣庆三年的东京保卫战。

    每一次,都是足以改变天下局势的大事。

    源于对危险的直觉,午后未时,沿街米粮铺门前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闭城,最重要的便是囤粮!

    东京居民应对危机的反应,熟练的让人心疼。

    而那些售卖非必需品的店铺,则在大白天里关上了店门,甚至还有不少店家用粗实木材将店门暂时封死,以备在后续可能到来的混乱中减少损失。

    ‘叮叮咣咣~’

    牛行街董记缎庄外,东家董添宝带着儿子、伙计,将店铺朝向街面的门窗钉死、封严,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自打去年年末认亲后,董添宝几个月来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已许久没有出现过眼下这般满面愁容、唉声叹气的模样的了。

    旁边,徐记脂粉铺的少东家在父亲的催促下,终于磨磨蹭蹭加固了门板,见董添宝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由轻松道:“董叔,你和我爹都是杞人忧天要我说啊,最多不过一两日,这城门就得打开,何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样啊”

    面对邻居家的少东家,董添宝还能勉强维持着客气,只听他道:“哎,大郎你年纪小,当年丁未时你还没在城内,不晓得动乱一起,对咱们便是灭顶之灾。”

    说着说着,董添宝竟抹起了眼泪,“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龟孙,胆敢行刺王爷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稳日子,接下来,只怕又要乱了。”

    生活好坏与否,全在感受,个体差异巨大。

    徐家少东家早年一直被父亲留在老家,家境相对殷实的情况下,他的感受一直就是岁月静好。

    可年纪大的董添宝却不一样,他经历过丁未城破时家财被抢、亲眷被掳被杀的惨剧,前几年又随着满城百姓一起经历了东京保卫战。

    前后两次异族围城,结局却大相径庭,再加上去年年末被掳多年的女儿也被楚王大军护送回家,心中自然而然将楚王当做了美好生活的捍卫者。

    如今陡闻楚王遇刺伤重,董添宝自是担忧、恐惧、忿怒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只是徐家少东家并不能和他感同身受,眼见整日笑脸迎人的董叔像个娘们似的落了泪,不由笑道:“董叔,不至于吧?楚王虽好,也不见他让咱们多挣几文钱,你至于担心成这样么?”

    董添宝闻言,登时大恼,也顾不上长辈身份了,直接斥道:“你懂个屁!把你丢回当年丁未,让你眼睁睁看着亲眷被杀被淫,你便不说这等屁话了!”

    门外争执,自是引得徐记脂粉铺的东家注意,却见那徐掌柜大步从店内走出,距离儿子尚有两三步时已飞起一脚,径直踹在了儿子的后腰上。

    那少东家猝不及防,扑跌在地,大怒回头,见身后竟是满脸怒容的父亲,不由委屈道:“爹,我又怎招惹你了!”

    那徐掌柜上前又是一脚踢在儿子屁股上,伸指便骂道:“兔狲!宣庆三年若不是王爷在城外拼死搏杀,这东京城早就又破一回了!你个兔崽子坟头草都长三尺了,你娘、你妹哪个能好活?仅此一事,我徐家便欠了王爷!再敢大放厥词,老子打死你.”

    这少东家依然不理解父亲和董叔对楚王的感情,却不敢再开口,又有董家二郎从旁劝说,徐掌柜才渐渐消了火气。

    待董二郎搀着徐家少东家一瘸一拐回到店内,徐、董两名老伙计却颓丧的在店门前的石阶上坐了。

    望着街上行色匆匆、忧心忡忡的行人,徐掌柜不由自主叹道:“老董,你说,王爷能闯过这一关么?”

    董添宝目无焦距,良久才道:“我哪里知晓啊,不过,我家大郎在淮北做事,听他在信中言,淮北人皆道,王爷乃帝星降世,十多年前,不及弱冠便率杨帅、姚将军等人在桐柏山内斩杀了一头作恶多端、吃人无数的大白牛.若此事为真,那阎罗殿未必敢收王爷啊!”

    能在帝京经营一家店铺,自然不会是无知愚夫,往常,他们对这等鬼神之说也嗤之以鼻。

    可今日,董添宝自己却忍不住将希望寄托在了虚无缥缈的玄奇之上。

    迄今为止,董添宝见过楚王两回,在城东皇陵外近距离接触一次,但他的大半人生中,经过战乱、流离、死别,无疑比年轻人更珍惜随楚王而来的安定、秩序。

    甚至在潜意识里,董添宝还觉着,楚王若有事,这份短暂安定秩序就要随之崩塌。

    坐在一旁的徐掌柜点点头,深表认同道:“王爷能从桐山一地走到今日,必不是凡夫俗子!可恨,不知哪里的鼠辈,用这等龌龊手段害王爷!”

    “别看老汉年迈,若让我知晓是谁干的,用嘴也要咬下他一块肉!”

    仲春时节,柳翠花香,晴朗艳阳。

    可盎然春意却被东京城内紧张的气氛取代。

    榆林巷,蔡相府邸,大白天的却府门紧闭。

    府门前不时有各府下人出现,欲要递上拜帖,甚至还有些心急官员直接坐轿前来。

    蔡相虽不在相府,但其长子蔡赟为了参加下月登基大典,早在半个月前已经到了。

    蔡坤在安丰三司任事,暂时走不脱,但妻子尤氏却是爱凑热闹的,早早便随着嫂嫂一家赶来了东京。

    此时,蔡源之妻王氏、蔡赟夫妻以及代表蔡坤的尤氏统统聚在家中佛堂内。

    爹爹去王府至今未归,作为临时话事人,蔡赟再次拒绝了某位官员的拜访,同时接过几家拜帖细细看了,对门房嘱咐道:“你前去知会一声,如今适逢宵小作乱,父亲留在王府未归,府内暂无暇会客,改日一定亲自登门致歉.对各位大人客气些。”

    门房领命,前去打发各位官员。

    相比外界动荡,相府众人淡定的多,抛开感情因素不谈,如今城内怎么乱都乱不到他家。

    表面上看,是因为有蔡源这棵大树,但他们自家人才清楚.这场风暴中,最能护家里周全的,却是那个曾经让家里颜面尽失的小妹。

    蔡婳午前带人入城后,不但将张氏兄弟等人全部派到府里,方才,长子麾下一连将士也紧急赶来了榆林巷驻扎。

    蔡赟等人并不知晓陈初无碍,只道是妹妹说服了长子,让他派人来护卫相府安全。

    见小妹在军中这般大影响力,倍感安全的尤氏不由遗憾道:“哎,可惜,若瀛儿是个男孩便好了。”

    “.”

    这话说的,极其危险啊。

    你啥意思?

    若瀛儿是男孩,便要趁这机会上位么?

    眼见丈夫已微微不悦,蔡赟之妻乔氏连忙打圆场道:“女儿蛮好的,王府有儿有女才可阴阳调和,家宅和睦。”

    这是隐晦提点尤氏,咱家小妹正是只有瀛儿这个丫头,才和王妃处成了生死之交。

    也不知尤氏听明白了没有,却见她看向了丈哥手中厚厚一沓拜帖,又道:“大哥,这么多人前来拜访,大哥该挑几位与我家亲近的,见上一见,以免寒了别人的心”

    尤氏出身官宦之家,对官场有些极为浅薄的理解,这是要丈哥趁机收拢人心呢。

且她早年嫁与蔡坤,算是下嫁,多年来,一家人除了蔡婳外都习惯了捧着她说话,造就了她略微跋扈的性子。

    方才,蔡赟已有不悦,但原本不欲与弟媳掰扯,可此时听她又来鼓噪,终于忍不住了,“如今楚王伤重,我便在府中上下联络、大会访客,传出去,旁人会怎想?难不成我们盼着元章不治?”

    轻易没被这人这般呵斥过的尤氏懵逼了一下,隔了一会才不高兴道:“谁不盼着妹夫快快好起来,但他不能理事,这朝中大局总得有人担起来吧!爹爹若不站出来引领百官,难不成要便宜了陈家?”

    “与你说不通!”

    蔡赟懒得与弟媳争辩,说了这么一句就此不语。

    若照十年前,丈哥敢这般说她,尤氏一定恼怒,可如今.公公已做了一国宰辅,小妹又即将封为贵妃,尤氏想了想,还是将那些气话憋了回去。

    佛堂内一时安静,跪在菩萨前为女婿祈福的母亲王氏,手中转动佛珠的声音都变的大了起来。

    良久,王氏幽幽一叹,“佛堂清静地,你们满心官禄名爵,菩萨会显灵才怪!你们都出去吧。”

    蔡赟几人方才来佛堂找母亲时,用的便是一起为楚王祈祷的理由,此刻被母亲一句话说的面子上颇为挂不住。

    王氏可不只骂了儿子,‘满心官禄名爵’将三名后辈都骂了进去。

    “母亲,我也是为家里考量嘛.”尤氏委屈道。

    王氏闻言,缓缓睁开了眼,认真朝菩萨磕过头后,才回身看向了儿子儿媳,一开口先红了眼睛,“你们都是想着自己罢了若心里真有这个家,此时你们就该心疼婳儿了她自幼固执,元章是她认准的人,若女婿有个三长两短,婳儿还活的下去么?你这做兄长的,想过这些么?”

    “.”

    蔡赟不由羞愧难当,赶紧向王氏磕头道:“母亲,儿错了。”

    榆林巷内,除了相府,陈景彦一家同样也暂住在这条巷子内。

    比起坦然的蔡家,陈家的气氛确实要紧张许多。

    在东京任职的陈英俊今日忽闻此事后,第一时间赶回了家中。

    可直到午后未时,也未能见到前去王府探望的父亲和二叔回来。

    方才,一名王府亲兵专门过来一趟,告知陈英俊,其父和二叔今晚要留宿王府。

    陈英俊心中顿觉不安,但也只得先将此事告诉母亲。

    后宅,谭氏和陈英俊的婶婶程氏两人并坐于胡榻之上,两人双手紧握,肉眼可见的惊恐。

    谭氏见了儿子,张口便道:“你父亲和二叔,还没消息么?”

    陈英俊忙以温和口吻道:“方才有王府的人捎话,为便于应对突发情况,父亲和二叔今晚要留宿王府,让母亲和婶婶不要担心。”

    程氏一听,低低惊呼一声,眼泪当场便流了下来,只道:“纬廷.大伯和你二叔,莫非是被人监禁了?如今楚王到底什么情形?是他下的令,还是旁人假借他名义下的令?”

    有这种怀疑实属正常.本来兄弟二人入府后再无消息传出就已经够让人担心的了,如今前来捎话的又是王府的人,而非陈家兄弟的随行人员,更是让人想入非非。

    可对于婶婶的问题,陈英俊一个也答不上.

    正心焦如焚之际,却又有丫鬟入内通禀,说是安丰礼部尚书裴蔚舒求见。

    不待母亲开口,陈英俊便怒道:“不见!不是交代门子了么,今日一律不会客!那门子又收了别人多少银子,还来通禀?去前头说一声,门子再敢通禀,打死勿论!”

    这一下,家中方才消停下来。

    可一直这么待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坐立难安的陈英俊终于在未时二刻时悄悄从角门出了府,打算再托人打听打听王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却不料,他刚一出门,便撞见守在角门外的崔载道.后者曾是陈英俊在蓝翔学堂任教时的学生,也是淮北学联副会长,便是楚王都知晓其人的蓝翔翘楚。

    可这崔载道一见陈英俊便将他拉到一个僻静处,劈头盖脸便道:“陈英俊,你家是否和今日行刺楚王一事有关!”

    “.”

    尊师重道在淮北也是铁律,自己好歹做过这崔载道的老师,却被他直呼大名,再加上这个十分冒犯的问题,本就因局势心焦的陈英俊当场怒了,直接道:“崔载道,你说的甚混账话!吾父吾叔为楚王之臣,吾妹为楚王眷,我陈氏一族为淮北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怎会做这种自毁根基的蠢事!”

    那崔载道似乎就等着陈英俊这句自证的话,听他说完,马上一个深揖,磊落道:“先生息怒.我本也不信,才直接找您问上一句。”

    “不信你还来问!”陈英俊并未‘息怒’。

    崔载道却道:“事关重大,不得不如此!先生,有人要害你家!”

    陈英俊不愧年少时才子之名,结合崔载道方才那句突兀问题,马上反应了过来,“可是外间有人诽谤中伤我家?”

    崔载道点头道:“楚王巳时遇刺,如今只过了两个时辰,学生已分别从两人口中听说,此事乃你家所为,刺楚王夫妇后扶陈夫人挟二公子临朝,颍川陈代桐山陈,偷天换日、李代桃僵!”

    “.”陈英俊不由一僵,此谣可非同小可啊!这是要把他家架在火上烤。

    崔载道接着道:“事发突然,谣言却传播极快,想来,谋划此事的必和行刺之事幕后主使为同一人!正是要我淮北内乱,如今楚王情况不明,没人弹压得了那些骄兵悍将,若他也信了这谣言,便麻烦了!”

    陈英俊马上大摇其头,只道:“我陈家在东京没有一兵一卒,淮北诸将怎会信这种无稽之谈!”

    崔载道脸上紧张神色不减,只见他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可是那谣言有鼻有眼,说淮北军内那虎威将军辛弃疾,为你家军中内应!还说了,你们双方密约,辛将军助二公子登位,你家许诺对方官拜枢密使、封王!”

    “.”

    想骂一句无稽之谈的陈英俊,竟没说话来.其实,这等传言漏洞百出,可偏偏又存在了一丝合理逻辑在其中。

    颍川陈家若能扶植外孙登基,反正都姓陈,过个十年八载,两陈融一,届时谁君谁臣哪里还分的清。

    此事虽风险大,但收益同样大.万里江山在前,便是豪赌一番也实属正常。

    陈家的动机便有了。

    而小辛那边.若说陈家秘密联合周良、彭二,没人会信,但小辛却并非桐山嫡系出身,照常理分析,他日后名位绝对不如杨震、周良、彭二等人,除非他再立不世新功!

    可如今天下局势已然明朗,建功立业的机会已大大减少。

    小辛若想位极人臣,这拥立二公子的功劳,确实够了.

    一内一外、一文一武,看起来,真就有那么几分成事的可能了。

    很多时候,你会不会那么做并不重要,仅仅因为有能力那么做,就足以引来忌惮、招来大祸。

    陈英俊头皮发麻,恍惚间,只觉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兜头朝他陈家罩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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