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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请息怒
五百五十四、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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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绵街。

    楚王府外虽没有戒严,但负责在此处警戒护卫的秦胜武部一个个面色凝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在榆林巷陈府吃了闭门羹的安丰礼部尚书裴蔚舒,好心情一点也没受影响,甚至坐在轿中悠哉悠哉哼起了戏文,“但将冷眼观螃蟹,看你猖狂到几时”

    只可惜,节拍刚起,却被外头一阵喧闹打断,轿子也停了下来。

    “怎了?”

    裴蔚舒懒洋洋问了一句,外间轿夫马上回道:“禀大人,前方有人当街殴斗,阻了去路。”

    “哦?”

    此时已距离楚王府不足百步,竟有人敢在此地殴斗?

    “下轿。”

    裴蔚舒唤了一句,自是有人帮他掀开轿帘、轿身前倾,裴蔚舒好整以暇,整理了一下官袍这才走出了轿子。

    却见,十几步外,正有一帮军士,摁着一群身穿唐时衣冠的大臣痛殴,那些被打大臣喊着不太流利的汉话,似是极为忿怒。

    裴蔚舒还瞥见,临安朝在天策府听候差遣的罗汝楫就在前方不远处,似乎也是前来探视时,被眼前场景暂阻于此。

    二人一人效忠太上皇,一人仍是名义上的周帝臣子,平日便是在各种场合偶遇,也都装作不认识,以免各自难堪。

    可今日,心情大美的裴蔚舒主动走上前去,搭话道:“哟,罗大人”

    “裴大人。”罗汝楫小有意外,视线在裴蔚舒缺失的右耳上稍一停留,拱手回礼。

    那裴蔚舒踮脚张望一番,确定了打人者正是淮北将士,不由连连摇头,阴阳怪气道:“都说楚王治军严厉,与百姓秋毫无犯,可楚王刚刚伤重,手下武人便不顾观瞻,当街殴打百姓哎,若楚王不能挺过这一遭,恐再无人能约束这帮骄悍将士,淮北二十余万大军随时可变作脱笼猛兽,肆虐天下。这兵啊,还得掌在文臣手中.前朝之祸,尤未远也.”

    平日里,裴蔚舒未必敢这般说,可如今.东京又是闭城、又是宵禁,隐隐有种楚王已危在旦夕的急迫感。

    若陈初就此戏剧性的丢了性命,这天下,有人悲切,却也有人会弹冠相庆。

    裴蔚舒自然属于后者,再者,他说的这些,皆是站在士人角度,罗汝楫也挑不出毛病。

    果然,罗汝楫对裴蔚舒关于淮北的表述未作反应,却道:“裴大人,你可看清了,淮北军打的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百姓?”

    “哦?”裴蔚舒自然能从衣着上看出被打的这些人不是百姓,他那么说纯粹是为了恶心淮北,此时不由问道:“挨打的是谁?看穿着、听口音不似中原人.”

    “高丽使团!”比裴蔚舒早来的罗汝楫,恰好目睹了前因后果。

    “高丽使团?嚯.淮北军果然跋扈,对方好歹是友邦国使,他们也敢打,不怕闹出邦交事端么!”

    嘴上说着替淮北担心,裴蔚舒却看的津津有味,罗汝楫只道:“活该!这些棒子活该挨打!”

    “此话怎讲?”

    “今日闭城后,那高丽使团人员却忽然要出城,想来是要向驻在城外驿站的本国快马通报城内消息,好告知高丽过往,那守城军士自然不肯放他们出去,闹了一通后,那使团人员被军士打了一顿。那高丽使臣金富轼知晓此事后,却不知发哪门子神经,竟在这个时候率领使团欲要强闯楚王府,要求楚王给他们个交代.”

    “.”就连对淮北抱有深深怨念和恶意的裴蔚舒听了前因后果,也不由咋舌道:“这高丽国使臣竟然这般不知所谓么?”

    “谁说不是!这不是找打么!”

    说话间,一名被数人围着乱踢的老臣,一手护着满脸是血的脸,一手高举道:“不打了,不打了,再打本官要被打死了,我等不找楚王了,请上国将士停手”

    淮北军一名连长,见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觉着有点不合适了,可他们本就因为听说楚王遇刺而攒了一肚子火气,此时远远尚未发泄出来。

    却见他左右看了看,直接对一名属下吩咐道:“将他们拖到旁边巷子里!再好好收拾一番,别打死就行!出了事,老子顶着!”

    好不容易从地上坐起来的金富轼听到这句,只觉天都塌了。

    “不可,不可啊!上国乃礼仪之邦.”

    梆、梆、梆那连长上去就是三记封眼拳,让金富轼重新认识了什么他妈的叫做礼仪之挷!

    嚎叫声中,高丽使团数十人被拖拽进了旁边小巷。

    与淮北将士进行了一番拳拳到肉的坦率交流。

    街面上的闹剧,就此结束,道路重新通畅。

    临上轿前,裴蔚舒忽然对罗汝楫道:“罗大人,你我虽各为其主,但安丰临安本就是父子,说起来还是一家人。眼下东京已现乱象,你我还需多亲近亲近啊”

    罗汝楫听懂了,却也只作没听明白,一拱手便俯身钻进了轿中他和裴蔚舒不一样,罗汝楫早就对淮北下了注,去年还借着淮北南下的威势,同陈伯康配合,从秦相手中夺了权!

    他若再回头,秦相哪里还容得下他。

    二人目标一致,软轿前行片刻,便落轿王府门前。

    在外迎客的翁丙丁根本不需多问,便知这些人是来探视、或者说是来窥探消息的,直接将两人引到了门房等候。

    两人进了门房,齐齐一愣,却见不大门房内,除了高丽之外的各国正使,以及西夏斡道冲,还有几名他们不认识的齐国文武官员,统统在内。

    不管你是一国宰相,还是地方大员,全部坐在窄窄的长条凳上。

    见裴、罗进来,大多数人还起身与他们见了一礼,那斡道冲没坐过长条凳,不清楚这东西的弊端,与他同坐一凳的大理、交趾使臣起身时,年迈的斡道冲站起的慢了些,结果长凳受力不均,斡道冲那端马上翻了过去,摔了这老臣一个大马趴。

    此景异常滑稽,也就是此时场合不合适,众人才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可裴蔚舒、交趾正使李德善等人的嘴角却抑制不住的翘了起来.由此可见,大伙心情都不错。

    罗汝楫没甚心情,独自找了角落坐了,帖子已送进去了,至于蔡夫人见不见他,就不知道了。

    但裴蔚舒却非常活跃,不停游走在众人身旁,时而自我介绍、时而低声攀谈。

    眼瞧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他所吸引,裴蔚舒终于找了机会,道:“哎,自古英雄多难,楚王年少便能做出如今成就,可千万不能折在歹人手中啊!”

    静待几息,没人回应,裴蔚舒也不觉尴尬,接着却神秘兮兮道:“诸位可曾听说了,如今外面到处在传,这回楚王遇刺,乃身旁近臣所为,还说那人是楚王肱骨重臣.本官是不信的,可三人成虎啊,颍.咳咳,传言再这么传下去,众口铄金,怕是说不清了。”

    门房内的众人,有人来时已听到了风声,有人却还是首次听说。

    不过碍于这里是王府门房,无法开口细问。

    裴蔚舒自说自话一番,依旧无人接话,裴蔚舒却借机将门房内所有等候的人细细观察了一番。

    其中,坐在角落里那位最是显得与众不同,此人络腮胡、满脸横肉,却一身齐国五品红袍,看起来有些违和。

    裴蔚舒呵呵一笑,起身走到那人身旁坐下,自来熟道:“本官裴蔚舒,这位大人面生的很,不知在何处高就?”

这位面相凶狠的文官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了眼,上下打量裴蔚舒一番,不耐烦道:“洒家潘雄,忝为河北团练使.”

    “当前便是在宣庆二年,于沧州牢城组织义军同楚王并肩抗金的潘将军啊!久仰久仰.”

    裴蔚舒对齐国近年崛起的文武官员了熟于心,当场说出了潘雄的得意之作。

    那潘雄的脸色果然好看许多,却骄矜笑笑,“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当年河北一战,潘将军当为首功!潘将军却居功不自傲,本官佩服!”

    明明是夸赞的话,可潘雄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下来.首功?呵呵,当年一起在沧州抗金的西门恭,如今已是二品封疆大吏,可他至今还只是一个五品团练使!

    便是立功再大,又有甚用!

    一直仔细观察着对方表情的裴蔚舒,不由心下暗笑,却也悄悄将此人记了下来。

    酉时正。

    罗汝楫终于如愿,入府与蔡夫人见了一面。

    待他回转,在门房直直等了一下午的众人纷纷上前,将罗汝楫团团围住,皆作一脸关切状,七嘴八舌问道:“罗大人,楚王伤势怎样?需将养多久?”

    口吻哀痛悲切,但真正盼着楚王平安的,并没有几个。

    楚王康健与否,直接和天下局势息息相关,也直接影响着各方势力接下来该采取何种行动,众人自然想掌握第一手信息。

    罗汝楫却低声道:“本官并未见到王爷王妃,只见到了蔡夫人,蔡夫人说了,楚王无大碍,将养几日便好,诸位勿忧。”

    这是行刺之后,王府内首次有人对外界正面回应楚王伤势。

    只不过,外边是闭城、宵禁,府内沉默了将近整日后,才给出了这么个说法,诸人大多不太相信。

    若楚王只是轻伤,东京城不该有这么大反应。

    面对周围各种低声询问,罗汝楫团团一揖,只道:“本官也就知道这么多了,酉时中便要开始宵禁,告辞,本官先走一步.”

    看来今日就这样了,众人无奈,却也只能鱼贯而出,准备暂还居所。

    这时,却见一直阴沉着脸、站在人群后方的潘雄忽然越众而出,大步往院内走去。

    守在此处的车夫王恩实没想到,竟有人敢硬闯王府,不由一个横步拦在潘雄身前。

    潘雄抬臂,欲将王恩推开,不料后者已有了准备,被推了一下身体却纹丝未动。

    “起开!”潘雄跋扈已久,说话间,一记冲拳便朝王恩当胸袭来,那王恩双臂一拨一挡,竟又还了一记。

    潘雄被逼退一步,不由勃然大怒,当场骂道:“大胆奴才!你一个为人看家护院的狗,竟敢对老子动手!老子乃河北团练,你是个甚东西!”

    王恩又不是一般车夫,他和翁丙丁一样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淮北老卒,因没有家人才随楚王进了王府当差。

    因这层身份,王妃见了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何曾被人这般辱骂过,不由怒极,两人就此在门房外噼里啪啦对了几拳。

    刚刚离开门房、尚未走远的各国使臣见状,纷纷回头围观,心中直乐中午时,淮北军当街痛打高丽使团,这才隔了两个时辰,淮北军出身的官员便和王府下人打了起来。

    这些都是淮北内乱的苗头啊!

    有这么一头盘踞中原、淮水南北的吞天巨兽存在,各国中除了相距较远的交趾、大理,其他国使谁不是寝食难安,大伙自然乐见淮北内耗、自相残杀。

    这边的动静,快速引起了秦胜武的注意,待他匆匆赶来,看到动手的人是潘雄,不由恼道:“潘大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来撒野!”

    两人这才停手,潘雄面对秦胜武却也不惧,只上下打量后者一番,忽道:“秦将军,多年不见,如今好大的官威啊!你莫非忘了,当年金将阿离赫夜袭沧州,若非本官率牢城营众弟兄拼死救援,你只怕早就变成一具北流河畔的枯骨了!”

    当年,沧州地界防御力量不足,沧州牢城营牢头潘雄组织义军抗金。

    后来,金兵偷袭沧州,还真给他赶上了,也正是因为那次机缘巧合,潘雄由一名不入流的牢头,一跃步入大齐官场。

    但他方才那话,却也言过其实了,当初驰援沧州的主力是长子所部,潘雄、焦屠等各部虽然都参加抗金,但绝非决定性力量。

    但秦胜武作为被支援的一方,自然不好计较谁出力最多的问题,念在当年并肩作战的情份上,秦胜武主动放缓了语调,“潘大人,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正需我等同心稳定时局,不可再胡乱生事,请潘大人速回府邸,我当做今日之事没有发生。”

    今日一整天下来,城内、府内的各种反应,让许多人怀疑楚王已经伤重难治。

    潘雄敢在如此敏感的时候硬闯王府,绝对和这种心照不宣的猜测有莫大关系。

    若换了旁人,秦胜武兴许早已将人格杀当场,可他这番苦口婆心的话,并未起作用,只见潘雄直视王府深处,缓缓道:“让我进去见王爷一面,我马上就走!”

    “王爷在养伤,任何人不得打搅!”

    秦胜武的回答斩钉截铁,那潘雄却又道:“那就让我见王妃一面!”

    “王妃今日受了惊吓,同样无法会客!”

    “那就请蔡夫人与本官见上一见吧!”

    潘雄竟步步紧逼,秦胜武终于失去了耐性,斥道:“潘大人,若再这般无礼,休怪兄弟不顾袍泽之情!”

    “哈哈哈,兄弟?那我问你,为何他一个外人能见得,偏偏我这个秦副帅的兄弟见不得?”潘雄说话间,抬手指向了罗汝楫。

    “.”

    至于蔡婳为何单独召罗汝楫见了一面,秦胜武也不清楚,不由一时语塞。

    潘雄往前再迈一步,只道:“如今王爷情况不明,所有消息皆出于妇人之口,某不得不怀疑,王爷是否已被人挟持!秦将军,请让开,某进府亲自面见王爷,我等属下才可放心!”

    ‘皆出妇人之口、王爷被人挟持’这几乎是在向猫儿、蔡婳头上泼污水了,若陈初好端端的,再借潘雄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说。

    秦胜武登时大怒,直接抽出了佩刀,“潘雄,再敢胡言乱语,我亲手杀了你!”

    不远处,凑在人群中的裴蔚舒,脸上却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玩味笑容这潘雄口口生怀疑楚王被后宅挟持,却又一直试图入府,仅此便能看出,此人外边粗犷,心里却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若他真的相信楚王被挟持,那么后宅眼下就是龙潭虎穴,他还非要进去送死么?

    明明自己都不信的话,偏偏又要当众说出来.

    裴蔚舒根据自己多年来搜集的情报,仔细回忆了一下,忽然想到潘雄当年之所以能搭上淮北这条大船,好像是因为陈景安之子陈英朗彼时正在河北担任沿河巡检,由他孤身入牢城,才说动了潘雄。

    照这么说,陈英朗还是潘雄在大齐官场的领路人。

    难不成凭着这点香火情,潘雄也想押宝陈家?

    呵呵,这潘雄,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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