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烟想起第一次见到墨九的情景。

    炎炎烈日下，她和煜辰领完证从民政局出来，那时的煜辰，冷得像一座冰山，她一个姑娘家，表面再强撑着风轻云淡，心里终究还是忐忑彷徨至极。

    是墨九，扬着一张笑脸从车里钻出来，热情地对她伸手，介绍自己是煜辰的好基友，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池烟误会他和煜辰是一对，还因此闹出了很多笑话。

    无论如何，墨九那天的笑容，让池烟在当时的水深火热中，感受到了一丝善意。

    母亲的逝世、宝宝的离开、墨九的死亡，池烟深切体会到生命的无常。

    再远些，还有与煜辰的悲欢离合，元慕飞的靠近与疏远，又让她感到情爱的短暂。

    她感觉到一种生命深处的疲惫和倦怠。

    ……

    良久，她打开许久没看的手机，网上对那天见面会的报道十分克制谨慎，并没有太多引流式噱头，想来是念乔公关团队进行了干预。

    但还是有些网友的评论让人破防。

    “墨九真是痴情总裁啊，以命换命，临死前还被拒婚，太惨了！”

    “据说已经是第十七次求婚了，宓思可真是狠心，那么优秀的男人，还能为她死，可惜不懂珍惜！”

    “虽然但是，爱不能勉强，人家有拒婚的权利。”

    “不愿嫁就说清楚啊，一边吊着人家，一边又不停拒绝，很难说不是为了炒作，现在好了，人死了，她以后再也碰不到对她这么好的男人了，这么作，后悔一辈子吧！”

    念乔集团的官网变成了黑白色，首页写着墨九的告别会，就是今天。

    中午，季少蓝来了。

    池烟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师哥，你不用老来看我，我明天就出院了。”

    季少蓝沉默了一会开口，“那天是苏锦突然跟我打电话，你当时昏迷，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所以这件事，我没主动告诉沈君。”

    池烟点头，“她为我的事操太多心了，不告诉她是对的，免得吓着她，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两天我跟她说就是了。”

    他又沉默了，坐在床边半天没出声。

    池烟知道他的性子，冷场是常事，也不觉得尴尬，拿了一个苹果慢慢削。

    她切了一半递给他。

    季少蓝接过，忽然抬头，直直注视着她，眼中墨色翻滚。

    “池烟，你现在没牵挂了，要不要给我走？”

    池烟怔然片刻。

    季少蓝这话说得有些含糊，以至于她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去荷兰的事。

    她垂着头认真想了一会，没有留意到身旁男人的身体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脸上甚至有隐隐的紧张。

    “我现在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出去两年，时间不算短，我可能需要认真考虑几天，如果行程安排上耽误，不必——”

    “不耽误。”季少蓝脱口而出，“我等你考虑清楚。”

    池烟微微错愕，“谢谢师哥。”

    下午，她跟护士打了个招呼，出了医院，按照网上公布的信息，到了墨九告别会的地点。

    四点多，人还是不少，绝大部分是念乔集团的员工，进进出出，脸上都一脸哀戚。

    鲜花簇堆的黑白照，墨九笑得神采飞扬，他才二十六岁，生命里还有很多事没有尝试。

    年轻的生命，孤独地死在了离故乡那么遥远的地方。

    池烟手里拿着一束白菊花，跟在几个人后面，缓缓走进场内。

    右前方，煜辰一身素黑的西装坐在那里，里面的白衬衣领口敞开，神情有些憔悴。

    他的左边，宓思穿着长长的黑裙，戴着墨镜，头微微垂着，露出的下半张脸蛋毫无生气。

    右边，是穿着白裙的墨乔，她双眼红肿，看上去脆弱又破碎，一只纤白的手抓着煜辰的手臂，仿佛没有这仅剩的支撑，人就会倒下去。

    池烟跟着前面的人，默默三鞠躬，将手中的花放在了旁边的长桌上。

    墨九，如果你在黄泉路上，看见了一个像煜辰的小男孩，帮我照顾他，就当是偿还你活着时说欠我的人情。

    她眼眶湿润，低头跟着人群离开。

    刚走出门口，就听见煜辰沉冷的声音。

    “你瘦了，元慕飞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池烟不敢转身。

    她怕一回头，一开口，胸口翻滚着的悲痛和委屈就要溢出来。

    会无所遁形。

    她只是默默的背对着他。

    他在身后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连被你看一眼都不配了吗？”

    池烟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以至于听上去有些冷冰冰，“没有意义。”

    他的声音也瞬间冷了下去。

    “我出来，是想告诉你一声，你以后大可以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哦。”

    “我打算和墨乔结婚。”

    池烟僵住。

    良久，她木木地吐出一句。

    “很好，你们都得偿所愿。”

    “你孩子出生记得通知我，怎么说我们也算有点情分，到时我送个礼物给他。”

    池烟的身体晃了一下，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带着落荒而逃的狼狈，急匆匆走了。

    她没有直接回医院，在街边的一把长椅上，望着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流，独自一人坐到暮色四合，华灯初亮。

    她拿出手机，先给元慕飞打了一个电话，他一贯地接得很快。

    “池烟，有事？”

    不知是否错觉，声音里带着叹息。

    “慕飞，我的孩子没了，疗养院那边我不去了，对不起，浪费你的安排了，谢谢你。”

    电话里呼吸骤然有些急促。

    “池烟，你在哪里？”

    池烟柔声说：“别担心，慕飞，我这几天已经恢复好了，也不难过了。”

    “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元慕飞的声音透露出紧张和急切。

    “不用问了。我跟你发誓，我现在真的很好，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芳姐是个好女人，你要珍惜她，别再为我的事操心了，没有哪一个女人不介意这种事的。”

    “池烟……”电话里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是我没照顾好你。”

    宝宝去找新的妈妈了。

    煜辰要和墨乔结婚了。

    元慕飞和董芳在一起了。

    生命中或长或短出现的人啊，各自回到了原本的轨道。

    留下她一个人。

    轻轻松松，了无牵挂。

    她给季少蓝拨过去，声音轻而笃定。

    “师哥，我想去荷兰。”

    “想好了？”

    “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