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 首页
故人旧曾谙
第 72 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琼玉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戴笠笙抱起她上车的时候,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纸伞,他撑开罩在她头上,将她整个身体揽入他怀中,用尽浑身力气裹住。空气中弥漫的全部是雨水混合泥土的咸腥味,雨越下越大,她身下的鲜红也越聚越多。她用力睁开双眼,视线里是他模糊而焦急的身影,她总觉得这一幕十分熟悉,似乎从前曾经出现过,不过她想不起来了,又或许是在梦里。

    戴笠笙高大温暖的身体是最坚硬的金银铠甲,为她抵挡了所有风浪。琼玉被他带到公寓,血液染红了整个海港。他抱她直接上了二楼,小心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沈南诚火急火燎提着药箱上来了,刚刚在打斗中他也受了伤,不过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入眼便是满目猩红。

    “笠笙,你先出去一下,她毕竟是女人,你在这里诸多不便,况且你也受了伤,先下去让老何给你简单处理一下。”

    沈南诚摸了摸琼玉的脉搏,脸色很不好看。“她就交给你了,南诚,我信你。”

    他捂着流血的胳膊,眼神里满是渴求和期待。沈南诚缓缓点了点头,“我会尽力的,她伤的很重。对了,琼玉小姐那个姐妹我也一起带回来了,她伤的也很重,你让老何先替我过去顶着。”

    戴笠笙把纸伞收起放在门口控水,他一边脱掉破烂湿透的外衣一边叫佣人去浴室放水,他站在吊灯下,头发完全被雨水淋湿,洇湿了地上,一片水渍。他胳膊被砍了一刀,后背两刀,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见多少狼狈,依旧潇洒俊逸。

    他脱下外套进了浴室,将沾满鲜血的衬衣和西裤随手丢在地上。他裸着躺进浴池,腰间两道深深的腰窝,很是难得,女人有的都很少。他身材很好,没有一丝赘肉,精健的肌肉混合着不断涌出的血水,竟有一丝好看,像沾满了果酱的果子,很想让人咬上一口。

    他简单快速的用清水冲洗了一下身体,随后用干毛巾擦干水珠,佣人拿来了药箱,他从里面拿出酒精纱布,简单止血后包扎起来。他一刻也坐不下去,起身在客厅里不断踱步,时不时望向墙上的钟表。琼玉生死未卜,此刻他脑海里全然皆是她身中两枪倒地的样子,他不敢想,却死活忘不掉,一想到她浑身是血躺在他怀里,他就想杀人。

    两个小时后,沈南诚面色疲惫地从楼上下来,不断揉着眉心,“子弹我已经取出来了,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有条件的话,最好住院休养。”

    他低低地嗯了一下,“多谢你。”

    “你我之间就不用说谢这个字了。你知道么,那是改装过的□□,弹头被特意制成花瓣状,一旦进入体内,便会死死绞住血肉,最终疼痛难忍而亡。栾鹰真他妈狠,连自己人都不放过,我说实话,要是再晚上半个小时,神仙都救不了她。”

    他砰的一声捏碎了桌上的杯子,掌心隐约渗出血丝。沈南诚看了看他的伤势,又重新给他上药包扎,满头大汗,“还好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和大动脉,这几天不要再沾水了,养上一星期就好了。”

    客厅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忽明忽暗,灯光一闪一闪的跳动,他的脸在变幻下五颜六色,看不真切,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

    从前华南经济刚起来时,涌现了一大批马仔,他们穿梭于乱世江湖之中,深陷名利场和风月里无法自拔。戴笠笙是黑道上的大佬,很多古惑仔还来不及享受他这样的功成名就,就早已死于乱箭穿心,或者栽在条子的铜墙铁壁之内。大约十三年前,戴笠笙和平南王曹九成的次子有过一场风波较量,那是他在麒麟教第一次和人大规模流血战争。琼玉那年才十五岁,正在燕城老家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戴笠笙和那个次子连明面上的握手言和也没有,索性直接撕破脸不再装什么,彼此双方彪着一口气,平南王力保自己在华南的位置和麒麟教血战一场,戴笠笙煞费苦心扳倒他彻底统治这片江山,那一年,爆发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八一二华南特大持械动乱。

    报纸上浩浩荡荡大篇幅全是报道,有不要命的记者听到风声为了挖一手好料,立刻赶到现场,亲眼目睹了现场惨状,那是一片血流成河,两拨人疯了一样拿枪拿刀冲向对方,见人就砍,逢人就崩,大批武警出动也没能制止这场酝酿持续了数月之久的战乱。到底死了多少人,局子为不引起社会恐慌把消息压下尘封了档案,不过据知情人透露,至少不低于二百。

    很多人错了一步就会搭进去性命,也有很多人明知前面便是万丈深渊,可还是义无反顾跳了下去。栾鹰只是千万分之一,他们都眼红戴笠笙,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究其根本便是对于欲望的无限贪婪,那是在时间里渐渐被泯灭的人性。

    华南霸主这把椅子,终究是不好做。有太多人眼红,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哪天便从上面一命呜呼。戴笠笙做到今天这个位置,身后背负的,是太多人命和期许、压力,他知道头顶上时刻悬着一把尖刀,然而他不得不继续向前。

    琼玉见过几次他的狠厉手段,传言他一出马便以一敌百,她原本还不信,可从他第一次在国际名流救下她开始,她便真实的见识到,他可以随心所欲掌控着所有人的性命,只要他想你死,你绝对活不到明天。

    在刘霸天死后,她曾经问过他,那次是在车上,“戴先生,是不是一生下来就这样残暴。”

    他手肘撑在车窗边框上,指尖一敲一点着人中,“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残暴,都是被生活逼的。”

    她撑着脸歪头看他,“麒麟教里好吗,你是不是很有地位?”

    他似乎不太愿意回忆那样一段过去,只是言简意赅说,“没有闭上眼整晚安心入睡过的夜晚,只有夜以继日的训练和任务。”

    她心口震了震,麒麟教是江湖上老牌的帮派,以一流的暗杀手段和残暴变态的统治手段在民间广为流传,她以为戴笠笙作为少主,又身兼大堂主职位,应该享有特权,根本不会遭到算计和伤害,原本是她想错了。

    她记得第一次和戴笠笙肌肤之亲时,摸到了他后背非常凹凸不平的疤痕,当时害臊,立刻就移开了手,现在看起来应该是一条非常长的狰狞疤痕。

    琼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深夜了,佣人进房间给她换洗睡衣时隐约听到一声细小的呻、吟声,她走进过去仔细辨别着,琼玉无意识喊了好几声水,佣人大惊,转身就往楼下跑去,慌乱之中将脏衣服掉落在地上,“戴先生,戴先生,琼玉小姐醒了,您快上去看看!”

    戴笠笙撑着手肘正眯眼寐着,这两天一直没有沾过床,眼睑下一圈浓黑的黑眼圈,他噌地站了起来,将茶几震动的推出去,慌忙上了楼。他坐在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眼底有些不可置信,带着一丝小心的意味,轻轻唤了一声。“十一?…”

    琼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到了她和戴笠笙在一起亲密无间的画面,可霍北辰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他面目狰狞,又带着深深的失望之色,就那样远远望着她,二人隔了一条银河。

    她猛地惊醒,戴笠笙写满了焦急和担心的脸在她眼前渐渐放大,她视线慢慢由模糊到清晰,费力的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干哑无比,“戴..戴先生。”

    她虚弱地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戴笠笙扶她坐起,在她后背垫高了两只枕头,随后叫佣人端了两杯水上来,小心地喂她喝下。

    琼玉缓慢喝完了一大杯水,嗓子不那么哑了,她抓住他的手,神情十分紧张。“戴先生,咳咳..蓝姐姐,蓝姐姐在哪里?你把她也带回来了么?”

    他将她搂在怀里,小心轻柔拍抚着她的后背,“安心,南诚已经医好了她,现在应该在医院里。十一,你好狠的心,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无常老爷手里抢了回来,你倒好,睁眼第一句便是关心别人,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

    他像是有些吃醋,嘴角向下撇着,表情异常丰富。琼玉极少见他这副模样,不觉笑了出来,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她一咧嘴,“那哪里是别人,那是我姐姐。你不知道,这次她会被大老板掳去遭此折磨,全是因为我,都是我连累了她,也连累了戴先生和沈大夫。”

    她很自责,也会惭愧,说着便死死低下了头,眼泪在眼角边打转。他有些心疼,将她眼角边的湿润仔细吻去,“你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栾鹰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只是他向我抛出来的一个诱饵而已,准确来说,有你没你,他都会想尽办法对我下手,只是你的出现,让他改变了计划罢了。”

    他说得很轻巧,云淡风轻随口一提,似乎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琼玉点点头,眼泪悄然滑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回抱住他健壮的腰身,将脑袋埋进他胸膛深处,听着他心口传来的稳重有力的心跳,心里莫名很安心。

    “戴先生,等过两天我好些时候,我想去医院看看蓝姐姐,说不定…这是我和她的最后一面了。”

    “好,我陪你。”

    窗纱在夜风下拂动,窗子大开,那一株枝哑光秃的海棠树,笼罩在月色之下无比黯然。海棠,他最爱的,也是她最爱的。她拖着还有些疼痛酸重的身体下了床,走到窗边缓缓合上那片窗叶,她吸着鼻子,想要用力的捕捉空气中残留的海棠花香。

    这株海棠花是他前几年种下的,开了好几年,一到夏天便繁茂盛开犹如花海,谢株华大约在那下面走过,或弹着琵琶吟唱一曲秦淮景,或吟诗作舞娓娓道来。当时雨雪霏霏,或是阳光正好,她身穿最爱的旗袍,长发飘飘。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所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她与霍北辰是命中注定,与戴笠笙,是纠缠孽缘。

    她在海港又休养了三四天,快一个星期时,沈南诚过来给她换药,告诉她已无大碍可以下床活动了,她高兴地差点蹦起来,戴笠笙眼疾手快托住她屁股,才没让她又摔了。

    “戴先生,刚刚沈大夫可说了,我已经大病初愈,我想现在就去医院。”她扬着脸看他,眉眼笑的弯弯的,星河灿烂。他搂着她腰,轻轻捏了捏她鼻子,“好,都听你的,一会儿去了别乱跑,仔细伤口又裂开。”

    沈南诚此时像极了从前的程伯渠,看着眼前腻乎的两人,用力地咳嗽一声,随后转过身去,背起手,“我说,你们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记住了是谁救得你们。琼玉小姐,你还欠我一顿饭。”

    她笑得前仰后合,“沈大夫,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别说一顿饭了,我这条命都是你的。说起来,我有一个姐妹长得极俊美,和沈大夫你看起来十分登对,你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呀?”

    琼玉说着,眨着灵动狡黠的眼珠,眸中皆是笑意。沈南诚故作惊慌,装模作样往门外走去,“不了不了,琼玉小姐还是自己留着吧,我肾虚,还是不耽误人家姑娘了,笠笙,我有些急事,先走了啊。”

    琼玉哈哈大笑,戴笠笙叹口气摇了摇头,这说自己肾虚不行的男人,他沈南诚还是第一个,为这个她记了好久。

    车子抵达三院的时候正好是下午四点,琼玉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给纪林烨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蓝燕的情况,叫他安心,随后又特地求了戴笠笙,让沈南诚将她送去三院,也好他方便照看。蓝燕的病房在三楼,她命大,都是皮肉伤,除了下阴撕裂,没有什么大的内伤。

    琼玉推开门进去,蓝燕正躺在床上,纪林烨在一旁削着苹果,时不时抬头看向她,二人有说有笑,看起来相处的很是和谐。她轻咳了一下,随后关上门朝病床走了过去。

    “姐姐。”

    蓝燕伸出手朝床边拍了拍,笑的温和。“十一来了,快坐下,坐我旁边,让我好好看看你。”

    琼玉嗯了一声,坐到床边,“纪大夫也在,好巧。那天我前脚刚与你发了消息,后脚你就巴巴跑来献殷勤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她笑着说道,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蓝燕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他将最后一小块苹果削好递过去,面无表情说道,“琼玉小姐嘴皮子功夫这样一流,不去说相声简直是浪费。”

    蓝燕嗤笑出来,琼玉嘴角抽了抽,脸色有些发黑。纪林烨站起来,“你们先聊,我还有工作。”

    纪林烨一出门,琼玉便开始八卦起来,她不断打趣着二人,搞的一向大大咧咧的蓝燕都有些害臊。嬉闹过后,琼玉拉过她的手,正经神色起来。她认真盯着她眼眸,带着一丝不舍和小心。

    “姐姐,我…我可能要走了。”

    蓝燕愣住,她微微皱了皱眉,“走?走去哪儿,和谁?”

    她犹豫了一下,“和..戴先生。”

    出乎她意料,蓝燕并没有生气,也没说她,反而有一丝释怀。她反握住琼玉的手,“十一,那天我在昏迷之前看到戴先生发了疯一般和大老板决斗,我看他看向你的眼神那样着急,担心,我就觉得,他应该不是一个完全的坏人。世人都说他无情冷血又残暴,可我看来,他所有的柔情和温暖都给了你一人,真让人羡慕。”

    琼玉淡淡一笑,微微叹了一下,“其实,戴先生是怎样的人,我到底也看不透,也猜不到他的心思。他几次三番不顾危险救我,说没有一丝感动那是假的,只是就算我不跟他走,栾鹰一死,阜城必定引起恐乱,如果条子真介入进来细查,首当其冲我是第一个怀疑对象。”

    蓝燕点了点头,眸色暗沉下去,“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有个这样的男人护着我,就算让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琼玉呸了三声,打住了她咒自己,窗外凉风灌进来,空气中浮动着一丝香味。纪林烨是医生,可他身上没有消毒水的味道,而是一股淡淡的山茶花香,蓝燕说她很喜欢他身上的这味道,这令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哥哥。

    “定好什么时候走了么。”

    “嗯…三天后的晚上。”

    天空忽而大晴,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满室金黄。栾鹰的死或许会令阜城的天大变,不过,这一切都将在三天后,和她再无联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